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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路彎彎/夏俊山

台灣好報/ 2024.04.10 15:08

夏俊山


首次相親是在1975年。我中學畢業回到生產隊,成了看旗子升降上下工的“男勞力”。老媽堅信:取魚趕早市,兒子找物件也要趁早。

豬場圍牆上有石灰水刷的標語:“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的活動範圍其實就是生產隊的200多畝地。每天聽從隊長派活,挑糞、挖溝、扒泥,雞叫幹到鬼叫,很少有機會認識其他生產隊的姑娘。用老媽的話說:不托媒人介紹,不相親,只能是撣子沒毛,光棍一條。

在老媽的張羅下,媒人很快就送來消息:“周木匠家的二姑娘,20歲了,這是她的照片。你把兒子的照片也給人家一張。看中了,就帶她來相親。”

照片上的姑娘,短髮,眉清目秀。媒人說,高1米六,體重不足100斤。老媽看了很滿意:“這姑娘不錯,我兒子也屬猴。猴遇猴,不用求。安排相親,就靠你了。”

老媽大包大攬,大概怕我不滿,安慰我說:“先相親,合適,再相處。不合適,再找別的姑娘。貨比三家不吃虧。”

相親,一般由女方組團到男方家,其團隊主要由女方的父母、哥嫂等人組成。選雙日子,人數也要成雙,這叫“好事成雙”。來到我家,他們看傢俱,看房子,甚至連儲存糧食的大缸,屋子後面的草堆,圈裡養的豬,都仔細地看了。

有了初步印象,這些人開始坐下吃棗兒茶。據說吃蛋茶,說淡話,不吉利。棗兒屬於果子,預示有好結果。

媒人邊吃棗兒茶,邊誇我:“會看的看兒郎,不會看的看屋場。別看他家的房子很一般,兒子可不一般。高中畢業,不會一輩子種田的,幹上幾年,說不定能當上隊幹部。”

周木匠看了看媒人:“天上飛的雀兒不能算菜,要看當下。”相親風俗,雙方如果是“烏龜看綠豆,對上了眼”,女方的團隊就會留下來吃飯。不想談了,吃完棗兒茶就走,不讓人家破費,招待吃飯。讓老媽失望的是:吃了茶,周木匠表示告辭,不願意留下吃飯。

事後,老媽找媒人瞭解:人家為啥相不中我兒子?我兒子高高大大,又是高中生,哪裡配不上周家的姑娘?媒人的回答是:周木匠曉得你兒子上學成績很好,如今這年頭成績好,既不能換錢,又不能多掙工分。他那麼高,那麼瘦,又沒有一門手藝。糧食、布票是按人口分計畫,他穿衣多費布,吃飯多耗米,一年兩年也就罷了。莊稼人一輩子在這200多畝地刨食,吃和穿,一輩子都要占老婆的計畫……

我身高1.83米,因為營養差,體重只有120斤。人的一生,要聽安排。我一年到頭,就是聽隊長安排幹農活,能有啥發展?我的一輩子,周木匠完全可以預見,我能怨人家看不中我嗎?

第一次相親,就這樣失敗了。


第二次相親,在1977年初。這時,我是楊舍大隊雙代店的“雙代員”。媒人給我介紹的姑娘姓徐,比我小一歲,屬雞。老媽說,猴遇雞,笑嘻嘻。看女方的照片,模樣兒可算中上。當然,女方的亮點是大隊團支書,能說會道。她的父親是民辦教師,不像周木匠,文盲一個,只曉得票證按人頭分配,大個子吃得多,穿得多,吃虧。

徐老師沒有組織小團隊相親,而是父女一起,悄悄來到雙代店買東西,暗中觀察我。印象不錯,他才跟著媒人來我家。媒人說,徐老師是她的親戚,順道串門的。背過身,又給我使眼色,告訴我:他是來相親的。我看徐老師有些面熟,想起他到我的店裡去過,於是索性把話挑明瞭:我們已經見過面。

徐老師見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乾脆也打開窗子說亮話。他先是誇了我幾句,又問我將來的打算。聊了一陣,又說供銷社的情況,問我雙代員與供銷社的關係,將來能否進供銷社。

臨走,徐老師給了我一張紙,紙上寫著他女兒的聯繫方式。那時,手機還沒有出現,彼此聯繫主要靠寫信。徐老師表示,希望先通信,彼此談得來,能有共同語言最好。沒有緣分,作為一般朋友也不是壞事。

媒人和徐老師走了,老媽卻有些不滿:相親就大大方方相親。這個徐老師不地道,將來,他做了你的丈人,你玩不過他,要被他父女欺負一輩子!

是逆反心理作祟吧?見老媽不滿意,我第二天給徐老師的女兒寫了一封信。我不能總是聽老媽的。終身大事,我要自己做主。大約一周後,我就收到了來信。我發現:女兒是女兒,她跟父親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一封、兩封,隨著往來信件增多,我理解了徐老師:他是民辦教師,同工同績,工資就是比公辦教師少,社會地位也低得多。他很關心一個人的前途,希望找個能有所發展的女婿。

這一年秋天,北京傳來了恢復高考的消息。我想,既然可以參加高考,婚姻大事,緩一緩再考慮,我必須先考大學——結果,我考上了。

第二次相親,就這樣停止了發展。


第三次相親,我正讀大四。

身高還是1.83米,我的體重已增至168斤。寒假,有人給我介紹了一位讀師範的在校女生,也半年後畢業。

媒人謝老師熟悉我和她。邀請我和她在鎮上的學校辦公室見面。這次相親,謝老師在我倆交談時,藉口有件事走開了。剩下我和她隨意隨性閒聊,不知不覺,我倆聊了大概有兩個小時。

回家後,我把“相親”的情況告訴了老媽。老媽聽後吃了一驚:“你倆怎麼沒有選個好日子?你有沒有問清她屬什麼,她的生辰八字?還有,我聽人說,相親看到的都是表像,如今談物件,家庭成分不重要了。現在要重視的是對方的家族有沒有遺傳病,上一代壽命長不長,有沒有狐臭,這些都要考慮,不能糊塗。”

古語: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在外讀書三年半,老媽的想法有些出乎我的預料。她雖然還有著傳統的,包括某些迷信的觀念,但是,她已經接受了不少新的思想,新的觀念。她的提醒,我自然要考慮,我會不斷去瞭解。當然,瞭解是雙向的,女方肯定也會通過一些管道瞭解我。

經過瞭解,女方不存在老媽提及的問題,其家族還是長壽家族。至於要不要繼續談下去,明確彼此的關係,謝老師告訴我,我和她都提了一個相同的問題:等暑假畢業後再說。現在還不知道將來在哪裡工作,相距遠不遠。如果工作地點相距太遠,就不想談了。戀愛固然可以浪漫,但婚姻很現實,一旦成了家,夫妻分居,小孩誰照料?生活太不方便,調動談何容易?把錢花在路上或者跑調動上,太冤了。

謝老師呢,給我和她的回答也幾乎一樣:工作的事,沒有必要去操心。你們這些師範生能到哪裡去?工作由不得你們選擇,更由不得你們做主。我看得很清楚,你們雖然學歷不同,統統回本縣,回家鄉教書。不出意外,東鄉的分配在東鄉,西鄉的分配在西鄉,不信,咱們到暑假看!

生活薑還是老的辣。我和她的工作真的被謝老師說中了:我倆果然都被分配到了家鄉教書。我教高中,她教小學,教的學科都是語文,用不著打電話,也用不著寫信,見面容易,共同的話題也多。一學期後,我倆就去領了結婚證。

幾十年後,我們的兒子也到了找物件的年齡。老媽提醒我們:“該托人做媒,該相親,你們就要早安排。”聽到老媽又說出“相親”一詞,我忍不住笑了。什麼時代了?青年人找物件,還需要相親嗎?有手機聯繫,閒聊,等父母知道時,兩個人已經同居了,都有可能!人到晚年,回想往事,總覺得相親這條道很像流進沙漠的一條河,曲曲彎彎地流著,氣候變化它也變化。流著流著,說不定,它就消失在茫茫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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