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山飯店的鎮殿之寶百年金龍有許多傳說,據傳此處即為台灣神社時期的本殿所在地,號稱台灣最佳風水寶地,金龍下的水池成為遊客的許願池。(圖/陳婉真攝)
作者/陳婉真
圓山飯店的「鎮殿之寶」百年金龍,在6/23端午節的第二天,突然因為金龍廳的天窗(剛好在百年金龍的正上方)和屋頂的接合處遭白蟻蛀蝕而掉落,重壓在金龍身上,整隻金龍被「斬首」,身首異處。
圓山飯店的百年金龍,因為正上方天窗遭白蟻蛀蝕而掉落,把龍首及龍身砸斷,引發一連串有關圓山風水的傳說。(圖/取自中國時報)
由於圓山飯店前身是台灣神社,根據台灣神社的記錄,這隻百年金龍原名是「青銅製登龍噴水器」,它是由在陽明山開旅館的商人館野弘六,於1919年奉納予台灣神社,原本的位置是在參道旁的繪馬堂隔壁。1956年圓山飯店金龍廳興建完成,這隻金龍就被放置在飯店最顯眼的位置,整隻龍也被漆成金身,它是圓山飯店內唯一留存的神社時期紀念物,也是金龍廳命名的由來。
我們如果對照日治時期的照片,看起來這隻金龍的位置正是當年台灣神社的拜殿所在地;坊間流傳說:該處剛好是龍穴。因此,蔣介石指定宋美齡興建圓山飯店時,基於風水的考量,就把這隻銅龍變身成金龍;近年金龍所在的水池,已經成為參觀民眾的許願池。
由於日本人的龍是三爪,蔣家以帝王自居,宋美齡和她最鍾愛的孔二小姐(孔令偉,1919年9月5日~1994年11月8日,又名孔令俊,孔祥熙與宋靄齡之次女。)是負責興建圓山大飯店的主要人物,孔二小姐又極度討厭日本人,當年竟然不是另行製作一隻代表帝王的五爪金龍,反倒是把日本人遺留下來的銅龍漆上金身湊合著用;而照理講奉納給神社的銅龍,應該是整隻都以青銅鑄造,而不是只有龍首是青銅,龍身用水泥及鋼筋、龍爪用鑄鐵,一隻龍就有好幾種不一樣的材質。也是相當奇怪的現象,難怪有文史專家認為這樣很不合理,如果是戰後局部被替換材料,那麼塗金漆可能就是為了掩飾。然而,時日一久,終究露出這種「七啊逗八啊」、「竹桿逗菜刀」的真面目。
據圓山飯店表示,最近這隻金龍的噴水口常出現噴水不順的現象,大家正在傷腦筋該如何整修,想不到這次金龍被斷頭之後才發現,沉重的青銅龍頭,龍身卻是鋼筋水泥包覆一條噴水管,由於年代久遠,金龍的鋼筋及水泥都已腐蝕,真正支撐龍身的,竟然只靠那根噴水管,難怪會噴水不順。
有關圓山飯店的風水傳說,不管你信不信,大抵古今中外的統治者,權力到了一定的地步,沒見過不相信風水傳說的。
圓山飯店興建之初,也找來風水師傅先行看過,據當年負責興建的工程部主任劉興明的回憶,風水師說,圓山大樓所在地的劍潭山是龍頭,龍一定要有水,剛好前方基隆河的河水可供龍飲用,而對面的圓山(原「圓山動物園」及兒童樂園所在地)是龍珠,龍身則是從大樓後方劍潭山延伸到瑞芳後轉東北角,再沿著中央山脈一路往南都是龍身,龍尾則是在台灣尾的墾丁國家公園轄區。
由圓山聯誼會拍攝的圓山大飯店全景。日治時代它是台灣神社,國民政府接收以後,它成為蔣家的招待所,民主化以後才逐漸褪去神秘色彩。而圓山飯店的風水傳說則始終在民間流傳,現在成為圓飯店文化行銷的最大賣點。(圖/陳婉真攝)
照這種說法,圓山的好風水不是只有台北市,而是涵蓋全台,是台灣獨一無二,也是只容許帝王獨享的風水寶地。
為了展現帝王帝后會客室的格局,圓山飯店從裡到外、從彩繪到雕飾,處處都有龍,龍的數目之多,已經到了人力無法清點的地步。曾經有一位房客不信邪,下定決心要算算看飯店總共有幾隻龍,他花了很長的時間,算到22萬隻後就眼花撩亂,算不下去了。
圓山飯店從神社轉型的過程,也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1945年底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1946年1月,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頒布《民政處接管各地前日本神社》辦法,隨後神社又移歸財政處接管;並請教育處代為接收,依所需改為社教機關,台灣神社更名為「省立台北民眾教育館」。
那幾年正是政情最動盪的年代,國共內戰打到1949年蔣介石全面敗逃來台灣,這中間台灣還發生1947年的二二八事變,及1949年的通貨大膨漲,新台幣發行取代舊台幣,也就是俗稱的「四萬換一元」。
而蔣介石的統治權也差點被當年的代總統閻錫山奪走。在蔣介石下野期間(1949年1月21日-1950年3月1日),總統李宗仁逃到美國,閻錫山一度成為代理總統,他自行編造了「太原五百完人」的故事,並在原神社入口處興建了「太原五百完人塚」及牌坊、紀念堂等,目前統稱為「太原五百完人紀念建築群」。
在圓山飯店入口處的「太原五百完人紀念建築群」,訴說一段鮮為人知的蔣介石與閻錫山的鬥爭史,文化部說它雖不盡符史實;但為臺灣在國共內戰的歷史背景下所發生的創造烈士行為,因此仍列為歷史建築。其中一塊奠基典禮的石碑上,吳國楨的名字一度被磨掉,後來又補上去。吳國楨是誰?那又是另一段宮廷鬥爭的故事。(圖/陳婉真攝)
早年太原五百完人的故事被列入國民中小學教材,後來中共根據該教材逐一清查,發現它根本是軍閥閻錫山虛構的故事,文化部國家文化資產網在該處登錄為歷史建築理由中也承認說:
「太原五百完人」的故事雖不盡符史實,但為臺灣在國共內戰的歷史背景下所發生的創造烈士行為,見證兩岸現代史及臺灣「歷史教育」之變遷。
於是這個創造烈士的太原五百完人紀念建築群,就很突兀的坐落在圓山飯店的入口處,顯示任何人取得台灣的統治權後,必定要在圓山這塊風水寶地上留下一些東西。而蔣介石在權力穩固後,也在1952年5月10日,以「為因應接待國賓之需而成立圓山聯誼會」的理由,並由他的夫人蔣宋美齡擔任創辦人。
而在四萬換一元期間,國寶級藝術大師李梅樹被委託重修他的故鄉三峽祖師廟。1948年李梅樹聽說原台灣神社拆除後的鳥居在拍賣,沒有什麼金錢概念的李梅樹帶著10萬元舊台幣去參加競標,到了現場之後才知道售價高達4千多萬元。李梅樹和主辦單位情商,以分期付款方式,購得原台灣神社鳥居花崗岩石柱。沒想到1949年6月全面換發新台幣,石柱價格變成新台幣1千多元,李梅樹的兒子李景光回憶起這段往事,直呼是祖師爺保佑,鳥居成為三峽祖師廟正殿的石柱,節儉成性的李梅樹還把石柱鋸下來後剩餘的碎片,作為鋪設正殿的地磚。
台灣神社的鳥居,因改朝換代被拆除標售,剛好國寶級藝術大師李梅樹重修三峽祖師廟,它成為祖師廟正殿的石柱。(圖/陳婉真攝)
不只銅龍變金龍、鳥居變神殿石柱及地磚,原本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帶職參與1904年的日俄戰爭,獲勝後,日本海軍大臣齋藤實獻納予台灣神社一座「日本海戰捷紀念碑」;兒玉總督則於1929年在台灣神社建造「獻兵器紀念碑」,戰後改建為圓山飯店時,分別取獻兵器紀念碑的上半部,及戰捷紀念碑下半部,改設為于右任題字之「劍潭勝跡」碑。于右任那四個龍飛鳳舞的字,就是把原本獻兵器紀念碑的碑文蓋過,而成為現今的模樣。
原先由日本人奉納的日俄戰爭紀念碑:「日本海戰捷紀念碑」(右),及「獻兵器紀念碑」(左),圓山飯店興建時,把右圖的基座放上左圖的石塊,石塊上由于右任書寫「劍潭勝蹟」,成為現在的「劍潭勝蹟」碑。把前朝文物隨心所欲的篡改,在國民黨統治下的台灣早已見怪不怪。(圖/取自網路)
至於圓山飯店的存在,在蔣宋美齡及孔二小姐的心目中,一直視為是蔣家私產(應該說在他們心目中,整個台灣都是他們的私產),即便1991年之後宋美齡長住美國時,台灣方面派過去服侍她的,除了圓山飯店3人之外,國安局、國民黨中央黨部人員約有7、8人,另有司機4人,算是總統府方面的員額。此外,還有榮總及振興醫院派赴美國的醫師及護理人員,舉凡買菜、洗衣等,則是管家的職責,因為人數不少,吃飯都是分批用餐,所有費用都是國家支付。
我們從1983年7月2日宋美齡寫給時任台灣省主席(也是圓山大飯店管理委員會主任委員)李登輝的信,看得出來宋美齡對於圓山飯店的建設與未來,投入很深的感情,她在信中除向李登輝說明圓山創辦的緣由,並提示了四項原則指示:
一、 圓山大飯店宗旨為服務國家不計收益,非只求營利為目的。
二、 圓山大飯店應繼續維持高尚風格,禁絕一切涉及有傷風化之事。
三、 擴充或修建時,應保持原有格式,以維固有文化藝術。
四、 有關圓山大飯店本店、分店及機場餐廳、空中廚房財務情況等,台端或有未詳儘(盡),可查詢經理人員詳儘(盡)報告。
至於孔二小姐則更直接,據圓山的老員工說,孔二後來陪宋美齡住美國時,曾嘀咕說,早知道圓山飯店就不該送給他們(指交給國家)。可見當年蔣家家族的家天下觀念。
然而,畢竟人的壽命有其極限,遙想當年蔣家的風光年代,而今早已成為歷史,斷頭的青龍終究可以修復,台灣的民主發展終將持續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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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