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基金會贊助今年在葡萄牙舉辦的歐洲漢學雙年會,卻發生大會手冊上蔣基會專頁被中國漢辦要求撕除的爭議,蔣基會執行長朱雲漢受訪指出,這次的錯誤,反映了中國官僚體系思維,他們在國內可以頤指氣使的去指揮學者,到國外就不自覺的以為可以比照,所以到今天,中國大陸還沒有真正融入世界的主流。
歐洲漢學界 批漢辦愚蠢魯莽
問:請您說明這次事件的始末?
朱雲漢: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國際間與中國漢辦碰撞,過去沒有。這幾天,我收到很多聽到這個消息的各國學者來信,對這件事情表達看法,為我們抱不平。讓我感受到,我們是獲得全球漢學界長期的肯定。歐洲整個漢學界都認為中國漢辦做了一件很愚蠢又魯莽的事情,對我們基金會是毫髮無傷;因為相形之下,這二十多年來,我們所堅持的原則與做法,是大家所認可的。歐美學界非常重視的學術自由與自主這個核心價值,我們一直是在相同的理念下與之進行交流。
這次歐洲漢學雙年會的舉辦,與往屆不太一樣。以前都是在一個地點由一個大學作為承辦單位,從來沒有分兩地舉行的(葡萄牙的秘紐大學與科英布拉大學)。這次可能是當地有些特殊的考量,可能是負擔方面比較重,因此協商經由兩個階段來完成。蔣基會接洽的單位是歐洲漢學學會本身,學會將我們的贊助款主要轉給第二階段的科英布拉大學,這個做法事實上也獲得我們認可,因為科英布拉是葡萄牙最好的大學,其漢學研究也比較有基礎。因此學會做此協調,我們同意這樣的規劃。
事情發生後,我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資訊,因此非常訝異,立刻與科英布拉大學文學院教授門德斯 (Carmen Mendes)以及會長王羅傑(Roger Greatrex)聯繫,也把貴報報導掃描給他們看,希望他們能有個完整說明。
王羅傑會長告訴我們,秘紐大學孔子學院撕掉蔣基會專頁的動作,事前並沒有告訴學會,更不要說學會會同意。這點,我相信他講的是事實。我也相信,學會如果事前知情,一定會嚴詞拒絕,不可能容忍這樣的行為。這是政治對學術赤裸裸的干預,他們不會見容的。
問:這位中國漢辦主任許琳是以什麼身分出席?
朱:我的了解是,第一階段承辦的秘紐大學向中國漢辦申請了補助款。所以從整個大會來講,中國漢辦也算是一個贊助單位,還有一個單位是澳門基金會,基於葡萄牙與澳門的特殊歷史淵源,這些都在大會與蔣經國基金會一起並列為贊助單位。
對於這種情況,我們從來不會以傳統「漢賊不兩立」的立場看待,就拒絕參加。因為這是一個學術園地,不是一個外交場域,而且蔣基會也是一個學術基金會,一向尊重學術的價值理念與原則。所以我們不會把一個框框擺上去,要求對方要怎麼樣。
尤其,中華文化這個主題,天地很大,漢辦要推動華語文教學,很好啊,但是我們可以提供給世界漢學界,我們所比較擅長的貢獻,譬如,台灣本身在漢學領域本來就有根基與實力,我們能夠創造很多機會,讓國外的漢學界與我們的學者多合作多交流,更何況我們這個社會本身,總體來講,對於漢學研究者也有吸引力。他們從很年輕學華語開始,往往很喜歡來台灣,這不僅是語言的學習,還是文化的感受。這個社會很開放,很自由,但同時許多中華文化的要素,在這裡又保存得非常好。比如我們的戲曲、宗教、社會習俗,甚至文字,兩千多年的古籍,都是以這個文字為基礎。這是我們具有的底蘊與內涵。
所以,我們基金會進行學術補助,一開始就很清楚,我們不會去指定你要下什麼結論。你要研究蔣經國時代,你要有所批評,沒有關係,只要你的學術是扎實的。你提出研究計畫,獲得我們外審委員的肯定就可以。所以基金會的董事,都已經把他們的權力委託給學者了。這個過程,時間久了,大家就了解。學術的公信力一旦建立,世界一流的學者,他們都會沒有保留的與我們接觸,這是我們慢慢累積出來的。
台灣經驗 華人社會研究典範
問:這次事件其實反映了兩個脈絡的對撞,您的看法如何?
朱:我們所面對整個學術環境,與更大的時代結構變化,確實非常非常深刻。中國崛起是一個罕見的歷史結構變化,它反映在每個方面。第一,早初漢學還有些冷門,伴隨著中國大陸各方面力量快速提升,全世界出現了華語熱,出現學這語文的實用性需求,另一方面,也會對語言中的內涵需要去做深度理解,這時候就需要對文明的演變做較長的認識,漢學家於是有很大的舞台去扮演角色,於是漢學重新得到一種新的動力。
台灣的漢學,有其豐富的意涵。我們在這裡吸納了許多西方的東西,也保存了不少傳統的東西,又開創了一個多元民主的社會,於是呈現了特殊的表現。因此台灣經驗成為研究華人社會一個很重要的典範。這兩層意義,都依託在這個大的背景下。
官僚指揮學術 難融世界主流
過去這十年,中國大陸開始重視軟實力吧,他們發現到不能高舉著官方的意識形態,不論叫馬列,或者叫共產主義。於是他們又要回過頭去把孔子、傳統的東西給搬出來。所以他們叫孔子學院,這也象徵著他們要回歸文化傳統。對我們來說,他早該這樣做了,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但是他們在具體做法上,仍然在其官僚體系的思維下,而且中國大陸的教育部,對於他們的大學,也許像台灣三十年前,是非常清楚的指揮與階層關係,大學校長聽命部長,院長聽命校長,所以這次的錯誤,就表現了他的習性,體制就是這個樣子,在國內可以頤指氣使的去指揮那些學者,到國外就不自覺的以為可以比照,所以到今天,他們還沒有真正去融入世界的主流。
同時,孔子學院著力的層次,也比較淺,都是從語言教學開始,是普及性的。我們則是培養學術的研究人才,獎助的對象是從博士候選人這個階段往上走,年輕學者、而後資深學者,或是學術機構,因此可以說是菁英層,或是知識創作生產這個範圍內。我發現他們後來也做些交流性的,例如辦些展覽,也希望把活動延伸到學術這塊來。我認為這個空間很大,如果中國大陸要把資源投進來,國外學者也願意接受,我們並不會介意,但是漢辦也許對我們的角色覺得有些礙眼,或者對我們的定位,例如我們希望做為國際漢學界的推手,漢辦也想扮演這個角色,於是有心理上的反彈或不舒服,也有可能。
過去有些學者與基金會接洽時,會主動告訴我們,他們也與孔子學院合作,我們完全雍容大度,只考慮這個活動的學術價值在哪裡,以及同樣的錢投在這個活動的效益比較大,或是投在其他的活動,乃至能否發揮槓桿作用,一分錢可以產生二分錢的效益。不論是對學術創作的激勵,或是對學者的培育。因此許多學者認為,我們樹立了一種風範。至於漢辦要用什麼作風去做,我想學術界自己會去評價。
疑政治干預 美名校拒孔子學院
歐洲這些年在經費上是比較拮据,許多學校會認為,中國大陸願意拿錢出來派漢語教師等,並且提供其他一些還不錯的誘因,他們願意接受,我們可以理解,這個趨勢也還會繼續發生,今天全球已經有四百多家孔子學院,未來也會再增加。但是,我們也注意到,在歐美最好的、最重要的學府,對是否接受孔子學院有意見,而且認為它的背後是有政治框架的,甚至對學術有某一種指導、干預,因此加以拒絕。例如哈佛、史丹佛,最近芝加哥大學百位教授聯名反對等。因此中國大陸他們應該要改變一些做法,否則會遭遇很多瓶頸。
問:您對中國相關單位有何呼籲?
朱:中華文化是人類共同的資產,我們希望有更多學者投入這個領域,來詮釋它,理解它,也促進跨文明的對話,這個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中國大陸的參與不是壞事,但應該是出於文化與學術的初衷及動機,如果綁上許多意識形態或外交目的,那麼就得不到先進國家學術主流的認可,也會扼殺學術本有的活力與創造性。這點,在他們自己國內就應該做很多的改變,不能老用政治箝制學術。這次栽了一個跟頭,在歐洲造成群情激憤,一次就消耗掉了過去長期的經營,他們應該會有些學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