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
在歲月的長河中,有一抹記憶始終縈繞心頭,那便是村戲。它如同一幅褪色的畫卷,靜靜地躺在我的記憶深處,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便悄然展開,帶我回到那段美好的時光。
那個時候,鄉下人日子苦焦,但鄉下人的精氣神卻不短缺。每年冬閒時月,村裏就張羅搭臺子唱大戲,這是一件最令人心旌搖盪的村事,還在開戲的先一天,各家各戶都開始忙乎,買菜呀,割肉呀,家家都有七大姑八大姨,家家都捎話帶信盛情邀請,村道上,隨處可見拄著拐杖的老婆婆,逢人便嚷,“我女兒硬叫著過來看戲哩,不來不行麼”那份喜悅,溢於言表。
到了開演這一天,炸油糕、麻花,賣鏡糕,豆腐腦的攤販,蜂擁而至,戲臺下邊如同過大集,盛況空前。最興奮,最繁忙的是我們一幫娃娃,早早搬了家裏座椅小櫈搶佔前邊位置,戲快開演了,還不見自己家人過來,急得直抹眼淚。往往,看戲的人比演戲的人還辛苦,戲到緊板處,大家都往臺前擁擠,一時間,你哭我喊,亂成一片,有人大喊,別擠了,別擠了,要出人命了,戲就嘎然而止,然後舞臺兩邊沖出兩位精壯小夥,人手一根長竹竿,左右掃擴,不明白的人直罵:這兩個二貨,還真下手打人了!其實這兩位都是經過專門培訓的,那竹竿看著下手狠,落到人頭上很飄,全然嚇唬不安分的觀眾。一本大戲唱完了,觀眾仍意猶未盡,沖著舞臺喊“再加演一折”,有觀眾喊“要看《送豬》”,《送豬》是劇團的拿手折子戲,大家百看不厭,只是,戲唱完了,本該送觀眾,卻喊叫送豬,多少失雅,大家反應過來,哄笑一片,誰也不介意,在笑聲裏,《送豬》真的就加演了。
一臺大戲,看的人三教九流,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男人們看戲看演員,演《白毛女》了,大家津津有味地議論臺上喜兒,說是前半部分女演員,喜兒扮相好,唱功不行,後半部分,喜兒變成白毛女了,替換的女演員,臺架不行,可唱功蠻好;到了演《沙家浜》,大家又說誰誰家的媳婦像阿慶嫂,誰誰長得像刁德一,然後,沒幾天,這外號就給那人叫上了。而老婆婆們則不同,她們看戲入戲,常常跟著喜兒,楊白勞掉眼淚,也指著黃世仁的鼻子跺柺棍,往往看罷戲的幾天裏,她們家的雞狗鵝便遭殃了,稍不聽話,一拐棍扔過去,嘴裏罵一聲吃貨,哈(壞)得跟黃世仁一樣!姑娘和小媳婦們則不同了,她們既入戲也出戲,她們挑剔白毛女的頭髮太假,燈光下沒有光澤;她們探究上一次演大春的帥小夥,怎麼這一次沒有來,有人說那人和家裏鬧矛盾喝農藥歿了,大家全都淚眼汪汪,唏噓不已。最沒成色的是我們一幫男孩子,大家不看戲,只圖熱鬧,你追我逐,大呼小叫,把個戲臺周圍硬生生攪和成豬狗市。
轉眼,這樣的村戲,這樣的盛景,悄然遠去,真所謂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每每回想起那段看村戲的日子,心中總會湧起一股莫名的衝動。村戲,不僅僅是一種娛樂方式,更是一種文化、民俗的傳承和精神寄託,它留給我的記憶將是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