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加薩走廊成為人間煉獄,四萬多人無辜喪命的始作俑者是誰?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和黎巴嫩兩個戰場上兇殘屠殺、跡近種族滅絕的行徑,在全球引發強烈反猶主義,那是將自已推向另一個險境。貧困與苦難容易令人鋌而走險,仇恨刻在心頭,宗教極端主義在巴勒斯坦的未來走向,依舊讓以色列陷入噩夢之中。(圖/取自網路)
作者/王 凡
始自二〇二三年十月的加薩戰爭,是從一九七三年贖罪日戰爭以來,以色列所進行最激烈的一場戰役。二〇二四年九月底以色列對黎巴嫩發動空中與地面攻擊,則被《時代》雜誌形容為二十一世紀最猛烈的戰爭之一。以色列在加薩走廊對哈瑪斯的戰爭收拾到一個程度後,揮軍北上,進入黎巴嫩,陸空齊發,狠狠修理過去一年不斷對以色列發射飛彈、聲援哈瑪斯的真主黨,造成黎巴嫩南部、東部境內人民生命財產重大損失,一百多萬人一夕間流離失所。
二〇二四年九月底以色列對黎巴嫩發動空中與地面攻擊,被時代》雜誌形容為二十一世紀最猛烈的戰爭之一。(圖/取自網路)
哈瑪斯屬於伊斯蘭遜尼派,創立於一九八七年十二月,是集宗教、政治、軍事於一身的組織,由於經常武裝襲擊在「巴勒斯坦佔領區」的以色列,被以色列、美國和西方國家定性為極端主義恐怖組織;真主黨屬於伊斯蘭什葉派, 一九八二年由伊朗資助成立,也是綜合宗教、政治、軍事的組織,成立宗旨為消滅以色列、驅逐黎巴嫩境內的西方勢力。美國和西方國家同樣將真主黨列為恐怖組織。
不同的是,二〇一六年阿拉伯聯盟也將真主黨列為恐怖組織,但到二〇二四年六月,眼見以色列和真主黨之間緊張局勢急劇升高,一場全面戰爭已不可免,阿聯助理祕書長札基(Hossam Zaki)在六月二十九日發表一項聲明,阿拉伯聯盟不再將真主黨列為恐怖組織。這會不會是為中東局勢發展預留伏筆?
一九六七年「六日戰爭」後,以色列從阿拉伯聯軍手上獲得大片土地。對信仰虔誠的以色列人來說,猶太國在強鄰的軍事優勢威逼下,戲劇性地獲得勝利,分明就是上帝之手介入人類歷史的實證,所以有些猶太人認為,六日戰爭的大勝,宣示彌賽亞時代即將展開。而以色列取得約旦河西岸的大片土地,是重新拿回聖經當中屬於以色列土地的主權。
曇花一現的奧斯陸協議
世俗化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始終以獲取土地、擴張以色列領土為主要政治目標,所以他們欣喜若狂地擁抱新獲得的土地。一九九三年九月,時任以色列總理的拉賓(Yitzhak Rabin),和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主席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 簽訂《奧斯陸協議》(Oslo Accord),兩年後竟被一名右翼極端的猶太民族主義者槍殺,世俗化的猶太復國主義就是原因。《奧斯陸協議》不但給予巴勒斯坦自治權建立政府,並承認巴勒斯坦對加薩走廊與約旦河西岸地區的部分控制權,在以色列右翼極端分子眼中,這背叛了整個猶太民族。拉賓引來殺身之禍,《奧斯陸協議》跟著名存實亡。
一九九三年九月,時任以色列總理的拉賓和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主席阿拉法特,簽訂《奧斯陸協議》(Oslo Accord)。(圖/取自網路)
《奧斯陸協議》在美國白宮簽訂,拉賓與多年勢不兩立的阿拉法特握手的畫面震驚全球。二〇〇五年九月,以色列總理夏隆(Ariel Sharon),確實將加薩走廊交給巴勒斯坦,但是以色列實質上依舊控制加薩走廊的空域、水域,沒有給加薩走廊的巴勒斯坦人最基本的生存發展空間。他們控制水源、電力與通訊等基礎設施,加薩走廊居民除非獲得以色列特准,不許離開這個地方。以色列以極端手段剝奪加薩走廊巴勒斯坦人的基本人權,甚至生存權。《奧斯陸協議》 想達成的和平終究只是鏡花水月,以巴雙方都沒有意願依約和平相處,武裝衝突也從未中斷。
伊斯蘭極端主義壯大於美國總統小布希執政時期,激進的伊斯蘭運動哈瑪斯,源頭是埃及穆斯林兄弟會組織,這組織完全否定以色列的存在。美國將哈瑪斯列為恐怖組織,對於巴勒斯坦人來說,這反而讓哈瑪斯的存在更具正當性、正義性。阿拉伯人普遍認為,當年美國攻打伊拉克,證明帝國主義幽靈未死。小布希喊出的反恐戰爭,不管他的目的是爭奪油源或是保護基督教,都把中東的一切衝突引向伊斯蘭文明和西方文明的衝突,而宗教衝突在其中曾經是主戲碼,至少小布希的反恐是為神而戰。
阿拉伯國家的隔岸觀火心態
埃及在一九五〇年代納瑟(Gamal Abdel Nasser)執政期間用泛阿拉伯民族主義來打動阿拉伯國家,使納瑟一度被視為阿拉伯世界的領導人。他去世後,埃及國內政治的長年動盪,在幾代強人獨裁統治下,貧窮、宗教狂熱、貪污腐敗、文盲,所有因為統治無能而產生的社會問題,已非民族主義的狂熱大旗所能遮蓋,而這些現象在伊斯蘭世界中是普遍的。埃及其實是個世俗化國家,其宗教以伊斯蘭遜尼派為大宗。哈瑪斯同屬遜尼派,但以巴戰爭開打後,埃及基於自身利益,完全不敢碰觸哈瑪斯統治下加薩走廊的難民議題,因為難民本身就會帶來災難。埃及外匯來源主要靠旅遊業、蘇伊士運河、天然氣,卻都因以色列與哈瑪斯的戰爭而崩解,埃及經濟現在岌岌可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IMF)二〇二四年四月公布埃及經濟概況,人均 GDP只有3,224.87美元。
以巴戰事開始後,埃及因緊鄰加薩地區,親眼目睹巴勒斯坦難民慘狀,輿論普遍認為以色列已越過紅線,違反一九七九年埃以兩國簽署的和平條約。因此埃及拒絕與以色列協調管理過境點的要求,單方面將人道物資運送到加薩,兩國關係從此交惡,過去近四十五年因為建交而合作的和平局面堪虞。但是埃及還有國力否?這問題同樣凸顯以色列周邊國家的心態與處境。
二〇二〇年八月,以色列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及美國達成「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之後以色列又和巴林簽訂同名協議並建交,這些協 議以亞伯拉罕之名命名,強調猶太教與伊斯蘭教之間共同的信仰起源,此協議標誌以色列與阿拉伯世界的融冰進展。
二〇二〇年八月,以色列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及美國達成「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圖/取自網路)
由於伊斯蘭世界早已分裂成遜尼派和什葉派兩支,彼此有著歷史性的深仇大恨,因而占伊斯蘭世界多數的各國遜尼派,對於以色列與什葉派的伊朗之間的戰爭,除了言詞上譴責以色列外,基本上隔岸觀火,部分國家對於真主黨領袖納斯拉勒(Hassan Nasrallah)的死亡甚至幸災樂禍。西方媒體甚至認為,有些阿拉伯國家可能還向以色列提供情報。而九月二十七日以色列確實在精準情報下發動大轟炸,不僅炸死納斯拉勒和他的接班人,還殲滅真主黨幾乎整個世代的接班人。對於長期豢養哈瑪斯和真主黨的主子伊朗來說,這顏面丟失的仇非報不可。
伊斯蘭主義與聖戰主義的消退
過去阿拉伯世界流行的伊斯蘭主義,強調宗教與政治、軍事的結合,與真主黨、哈瑪斯的組織型態相同,而哈瑪斯的極端主義,源於伊斯蘭主義基本教義派。但經歷幾次中東大戰後的伊斯蘭國家,社會經濟力愈來愈薄弱,威權統治、政治腐敗、人權禁錮、通貨膨脹、窮困失業等問題,造成嚴重社會災難,伊斯蘭主義再狂熱也解決不了。二〇一〇年阿拉伯之春的革命浪潮肇因於此,精於使用網路通訊的世俗主義年輕人,為生計與前途發動革命,宗教發動的因素微乎其微,甚至可說,這場革命是對伊斯蘭教極端主義的反動。
阿拉伯之春不是一場成功的革命,卻讓阿拉伯的年輕世代有機會深刻思考:在擾攘的世界中,什麼才是安身立命的基礎?世人因而見到,在幾個阿拉伯國家中,奉行伊斯蘭主義者被趕下了權力舞台;在沙烏地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裡,伊斯蘭運動穆斯林兄弟會被嚴格取締;埃及、土耳其、突尼西亞都禁止女性戴頭巾;沙烏地阿拉伯國內的音樂會、球賽場場人潮爆滿。二〇一九年十月,韓國流行音樂團體BTS(防彈少年團)是第一個在沙烏地阿拉伯演出的外國樂團,許多歌迷從科威特、阿聯趕去觀賞;在辦公室、大學校園和娛樂場所,沙烏地阿拉伯的男女性可以自由交往,性別隔離政策已成歷史,女性也可以開車;在開羅、大馬士革和杜拜這些大城市裡都有歌劇院,可以盡情欣賞各種表演藝術,商業電影與流行音樂更深受年輕人喜愛。伊斯蘭世界正在變化,一個世俗化新時代的社會正在展開。
如果人人有飯吃,生活有娛樂,誰還願奉行宗教極端路線?二〇一一年五月二日賓拉登(Osama Bin Laden)被美軍獵殺後,在中東,許多人為聖戰主義的結束而額手稱慶。
極端主義領導者的財富嘲諷著中東戰火
二〇二三年十一月二日,哈瑪斯無預警攻擊以色列後不久,《華盛頓郵報》報導,哈瑪斯的政治領袖在海外擁有巨大的財務網絡,以色列外交部長指稱,居住在卡達的巴勒斯坦領導人、後來被以色列在伊朗布局炸死的哈尼亞(Ismail Haniyeh),其私人財富有幾十億美元,與追隨他們的加薩走廊居民的饑寒窮困形成強烈對比。
據以色列政府估計,另外兩個哈瑪斯領導人,馬沙爾(Khaled Marshal)身價與哈尼亞等量齊觀,高達四十億美元。馬祖克(Abu Marzuk)身價則逾三十億美元,他們在卡達過著紙醉金迷的豪門巨富生活,開名車,住豪宅,擁有私人飛機。哈尼亞父子甚至還有土耳其護照。
另據《歐洲新聞台》(Euronews)報導,哈瑪斯組織早在二〇一四年就登上《富比世》財富排行榜,是全球最富有的恐怖組織之一,年收入超過十億美金。因此二〇二三年十月七日,他們能在一天內向以色列發射三千多枚火箭彈,資金之雄厚,就一點也不令人訝異了。
以色列發行量最大的《今日以色列報》(Isael Hayom)曾在二〇一八年十一月十六日的報導中指出,根據美國緝毒局對真主黨的調查發現,真主黨秘書長納斯拉勒因為其組織的非法毒品走私,累積大約美金兩億五千萬元的淨資產,納斯拉勒還指派他的親信來監督真主黨的毒品走私活動。
對照黎巴嫩有一半的人生活在貧窮線以下,加薩走廊的兩百多萬居民更是生靈塗炭、前途黑暗,在戰爭中、在以色列猛烈砲火下粉身碎骨,在領導階層所撐開為伊斯蘭理想而戰的旗幟上,塗滿了自己同胞的鮮血。這也讓人想起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創始人阿拉法特。與他交手過的小布希總統在自傳《抉擇時刻》(Decision Point)一書中直指:「美國、歐洲和聯合國給予巴勒斯坦地區大量的發展援助,大部分資金都被轉移到阿拉法特個人的銀行帳戶中。《富比世》雜誌將他列入世界最富有的國王、王后及君主之首。然而他的人民卻仍然陷入貧困、絕望與極端主義。」小布希說:「他是諾貝爾和平獎的得主,但明顯對和平不感興趣。」小布希話中有話:對阿拉法特來說,有了和平,就沒了黃金美鈔。
真主黨對以色列軍隊發動新一波跨境攻擊,以色列又報以無極限的復仇。世事便是如此荒謬與諷刺。(圖/取自網路)
極端主義的仇恨之戰
世事便是如此荒謬與諷刺,針對哈瑪斯、真主黨發動的戰事,以色列報以無極限的復仇。無視戰爭規則、人道原則,以色列國防軍殺戮手段之兇殘,令整個世界咋舌。加薩走廊、黎巴嫩南部這邊,將已經生活困蹇的人民推向戰火煉獄中的,是那幾個領導高層,吃香喝辣的也是他們。
在哈尼亞被殺後,美國總統拜登說,對於數千個死於哈尼亞之手的以色列、美國、黎巴嫩受害者來說,那是「正義彰顯」(a measure of justice),這個詞對以色列來說,叫「一報還一報」。然而,受害者豈止那幾千人?讓加薩走廊成為人間煉獄,四萬多人無辜喪命的始作俑者是誰?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和黎巴嫩兩個戰場上兇殘屠殺、跡近種族滅絕的行徑,在全球引發強烈反猶主義,那是將自已推向另一個險境。貧困與苦難容易令人鋌而走險,仇恨刻在心頭,宗教極端主義在巴勒斯坦的未來走向,依舊讓以色列陷入噩夢之中。
(本文經校園雜誌授權刊載)
王凡,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北京大學哲學博士。曾任中廣記者、節目製作人、主持人、駐溫哥華特派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