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褻 瀆

有如霜雪覆蓋大地，那月光一片清寂。此刻，只被那耽於孤獨而自囚於古教堂圓頂閣樓的迷途羔羊給驚詫地窺見了。在這神聖的處所，他看見了大自然的詩意，勾起了太世俗的回憶和情結，卻毫無近神的感應。既迷失於人世，也迷失了天堂，他乃惶恐於這詩意的褻瀆。

數百年來人跡罕至的這一閣樓，從一個開向五濁惡世的小小窗牖斜照進來的一束月光，照射在古老而未打磨的石地板上，將花崗岩的琢磨痕跡，影雕成廣寒的寧靜海。石匠的鐵鎚敲擊鑿子，在岩石上打出火花。叮叮作響的金石交鳴，單調而執著地持續了幾百年，一聲聲如針一般尖銳，扎進人們荒涼的心。那貧瘠而麻木的心，早已被人們互相折磨個半死。但這閣樓不為弱智者而造。它是神缺席的宗教裁決所。

沿著圓柱狀塔樓的弧度，一段一段爬升彎向頂層這一閣樓而舖造的石階，幾百年來，踩踏過多少罪人的腳步。而梯間外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開上一個小窗。從窗外穿透進來的光，突顯一些亮面，也製造出一些朦朧的陰影。隨著時光的位移以及氣候的陰晴，或閃爍明滅的燭光，多疑而虛弱的人心，生出幻象和魅影。那會是神的顯像嗎？多麼心虛的盲信者！

這個直徑不過十公尺的圓形空間，除了靠牆圍成一圈的石板凳外，空無一物，但卻充塞著令人窒息的神聖權威。掌權者一夥就在那圈石板凳上落座。而垂首站立或跪倒在中央的，是一隻可憐的羔羊。或者，那中央根本就空著，此時的審判，就越過這閣樓、越過山丘、越過沙漠、越過海洋，甚至越過時間而擴及……

叛教者、異教徒、無神論者、偶像崇拜者、懷疑論者、自然演化論者、唯物論者、無政府主義者、藝術至上論者、通姦者、墮胎者、說謊者、神怪故事編造者……或無意間因好奇而膽敢擅闖禁地，還因無知而虛妄的詩意而站在那中央的褻瀆者。

逾越了詩的本分，不滿於上帝創造了這麼一個亂七八糟的世界，才真正是最無知的褻瀆。

「你認罪嗎？」

我不想簡單回答。而這可以說是對叛逆者的神聖辯護權的褻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