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追憶日本傳奇醫師 德田虎雄

德田虎雄醫師是日本最大醫療集團「德州會」的創辦人，也是日本知名的國會議員，更是照顧日本偏遠地區民眾醫療健康的傳奇人物。日昨傳來他逝世享年86歲的消息，不禁勾起我和他認識結緣的一段往事，我想將這位傳奇醫師的感人故事分享給台灣讀者，算是對他的追憶和敬佩！

介紹我認識德田虎雄醫師的是旅日台灣人民主運動的前輩鄭紹良先生（已過世，曾任美國台獨聯盟主席，是優秀傑出的科技企業家），有一次鄭紹良先生返台和我見面，提到日本有名的德田虎雄醫師想來台灣參觀台灣的醫療服務實況，問我可否給予接待？他介紹了德田虎雄在日本擁有眾多醫院的「德州會」醫療集團，及德田虎雄服務日本偏遠地區民眾的感人故事，讓我對德田虎雄醫師深感好奇與興趣！那時候我剛卸任立法委員，應謝長廷市長邀請返鄉擔任高雄市政府的衛生局長，德田虎雄醫師來訪時我安排了高雄的市立醫院，還介紹他前往台灣最大醫療體系長庚醫院去了解台灣的醫療服務實況。他告訴我創辦「德州會」醫療集團的宗旨是要服務窮苦的病人和偏遠地區的民眾，我當時深受感動也應他邀請同意前往日本拜訪他並參觀他的醫院！

原來德田虎雄醫師小時候隨父母親居住在日本最南端的鹿兒島外海的小島「德之島」上，島上多為窮苦民眾，島上也無任何的醫療設施或醫生，居民生病時還得搭船外出求醫或等候外地醫師來島上看診。德田虎雄小時候有一位弟弟因晚上發高燒等不到第二天才有醫師來看診就去世了，讓他立下志向將來要學醫返鄉幫助偏遠地區的民眾提供醫療照顧。可是他住的小島從來沒有人讀過醫學院，他的父親也沒有錢能供養他出外求學去考醫學院。幸好他的母親不斷鼓勵他不要放棄遠大的志向。終於有一天他的父親賣掉家中的田地把所有的錢交給德田虎雄說：「你既然想讀醫學院，就必須遠離家鄉去城市求學才有機會，這是我們家中所有的錢，如果你考不上醫學院就不用回來找我了，因為我也一無所有了！」就這樣德田虎雄離開小島去到大阪插班高中，被降級錄取，因為他的程度跟不上城市的學校，他連續三年考不上醫學院，把身上的錢用完了，不敢回家鄉流浪在大阪街頭打工，陷入人生的谷底。這時他接到家鄉母親的來信，信中鼓勵他說：「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不要放棄你的理想，我要告訴你，你父親過世了，你要繼續努力不要辜負他的期望！」老天垂憐德田虎雄，他終於第四年考上醫學院。

雖考上醫學院，但德田虎雄必須半工半讀養活自己，他拼命工作苦讀，到了實習醫師的時候，他向醫院說：「我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值班！」因為值班可以住醫院宿舍又有醫院供餐，他要省下所有的錢趕快還債！由於天天值班，他比同學更多機會學習受到充分訓練，一畢業就已練就一身功夫準備趕快開業賺錢還債，但開業需要租房子添購設備，他身無分文想向銀行貸款，卻因沒有抵押品找不到銀行肯借錢給他，最後他竟然向一家銀行說：「借我錢，我用生命做擔保品，我買你們銀行的保險，受益人是你們銀行，我開業不成功就跳樓自殺！」銀行被他感動了借他第一筆款項，他馬上開設一家醫院，標榜「全年無休，365天每天24小時服務」的醫院，這種醫院在日本尤其偏遠地區到處需要而造成轟動，德田虎雄不怕辛苦，因為他在醫院實習就已經習慣不眠不休的工作。所以很快的醫院人滿為患，接連的第二家、第三家連鎖醫院在日本各地區出現，他成立了「德州會」醫療集團，在全日本迅速擴充版圖，他也回到家鄉小島上設立醫院，造福偏遠地區的鄉親，許多日本的無醫村民眾紛紛來請他到偏鄉設立醫院，德田虎雄號召日本的年輕醫師有志於為窮苦病患服務的學醫者加入「德州會」的行列，他竟然成為全日本最大醫療集團的建立者，這是日本醫界的傳奇人物，德田虎雄強調人不能因為付不出醫藥費用而被放棄醫療的機會，所以他的醫院收費都比別的醫院低廉，也因此招來日本許多其他醫療團體的反彈！

當我要去日本拜訪德田虎雄的時候，我邀請了門諾醫院黃勝雄院長、新樓醫院黃祖源院長、林衡哲醫師同行，我們進他辦公室，令我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牆上掛著「德州會」200多家醫療機構分布的地圖，桌上陳列著每天早上200多家醫院的資料報表，哪一家醫院昨天開多少刀，看多少門診和急診病人，做多少電腦斷層攝影，多少病人入院和出院，他瞭如指掌，他說話精力充沛，動作活力十足，他送給我們四本著作，其中《母親的力量》、《笨小孩出頭天》令我們印象最深，書中強調他偉大的母親如何鼓勵他，如何吃苦耐勞撐下了整個家，尤其是二次戰後日本如何從戰火殘敗中步上復興，日本的母親扮演了偉大的力量；他也承認自己是笨小孩，卻能再接再厲不放棄努力才考上醫學院，他的弟弟、妻子也都是在他的鼓勵下不斷重考，才能進入醫學院；這些勵志的書籍我們帶回台灣，翻譯成中文在林衡哲主持的望春風出版社予以出版，分享給台灣的讀者！當時我曾請教德田虎雄一個問題：「你的醫院收費比別人低，但又要維持高水準的醫療品質，這要如何做到？」沒想到他的回答很簡單：「就是要比別人辛苦和努力啊！我每天早上四點就進開刀房了，別人醫院八點上班進行晨間早會時，我已開了四個刀，從開刀房出來參加早會！」我比別家醫院購買儀器時更便宜，別的醫院買一台電腦斷層儀器，我一次購買20台，因為我擁有許多醫院，大量採購可降低成本，而且我告訴廠商：「你們賣我便宜，我不是要賺錢，我是要讓病人花比較少的醫療費用！」

我萬萬沒想到，生龍活虎的德田虎雄後來會得到「漸凍人」的病，也是鄭紹良先生回來告訴我的，他說：「現在德田虎雄行動不方便出門了，你若有機會再去日本可去看他，因為他很想念你！」當我第二度要再去日本拜訪德田虎雄時，內心很不安擔心他的病是否會讓他心情低落，見了面不知要如何安慰他！沒有想到一見面，他滿臉笑容，坐在桌前聲音洪亮的招呼我：「Dr.陳，我要去天國的票已經買好了，我們要討論一下，在我去上帝面前報到時，能為台灣做些什麼？」當時他辦公室有電視正在轉播北京奧運的體操比賽，有一位中國奪金牌呼聲最高的選手，竟然一不小心失足跌落而錯失金牌的畫面正在播出，他向我說：「你看，中國選手因為驕傲就會跌倒，我不喜歡很多中國醫生來我的醫療機構學習心臟開刀，且急著想回去賺錢，不肯謙虛的學習！」「你回去台灣，如果有年輕醫師要學習心臟外科，你可以送他們來我這裡，免費學習，但要回去照顧窮苦病人，不要為了賺錢！」那次拜訪，他送我的高雄市立醫院一台電腦斷層攝影機，而且他已行動不便卻仍心情爽朗不斷鼓勵我，為台灣加油！我永遠忘不了他步行困難仍堅持要送我到門口，互道珍重告別的那一幕！

德田虎雄醫師也是日本知名的國會議員，他替弱勢發聲為偏遠地區民眾謀福利，後來身體有病而隱退政壇。日前友人傳來他逝世的消息，不禁勾起我和他交往的片段回憶，我們只是幾面之緣，但他的奮鬥過程和傳奇人生真的是我深深感動的醫界典範，特寫此文紀念這段日台醫界交流往事，也向德田虎雄醫師獻上懷念的祝福：「美好的仗你已經打過，該守的你已守住，安息在主懷永享平安喜樂吧！」
2024.7.12
陳永興 於高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