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源縣歷史上叫鞏乃斯,實則是來到了烏孫國。秦稱昆戎;東漢以後“兩昆彌皆弱”。烏孫國成於月氏不敵,敗於“水草畜牧穹廬氈帳”的柔然。以術祭天而致風雪的柔然後又被弱小突厥所滅。烏孫國曾是西域強大國家,其疆域曾跨越伊犁河和西天山。只是歷史上的烏孫國與現實中的新源縣有很大區別,常常被人理解為一個縣或只是縣域那麼大是遠遠不夠的,事實上烏孫國的子孫們己繁衍於歐亞各國。
這個叫布拉乃的村子掩映在一片杏林和黑桃樹之中。村子裏房屋小巷無處不蔓延著一種奶味。整齊的村子有一棟黃色的土樓要高過所有房屋,因此,在早上六點的晨羲之中,悠揚的誦經聲,聲音如洪,又不乏玉潤。抑揚頓挫地傳來,與陽光的光線一起揚過胡楊和牧場,仿佛大地之上的一切生物都聽到了召喚。誦經聲一直緊貼大地,直到連綿起伏的阿布熱勒山,在巨大海藍的天空之下,亮麗雪山和幽深峽谷,異域氣息的風土人情,各式建築的獨特夢幻之中,上萬匹馬和上萬頭牛,路過麥地,待草原寂靜之後,一個哈薩克老頭悠然地騎著毛驢從走過蘋果和桑椹林。誰也不禁為這片神聖土地的獨特魅力所傾倒。
村子裏的姑娘古麗,她有個漢族名字叫李麗。也有人叫她李古麗,她身材高挑,眉毛黑亮有序,鼻根積中了許多雀斑,向臉頰漫延。她沒有新疆一般姑娘那樣蓄著油黑的長辮,她燙著一頭捲髮,經風一吹更加炸裂。她的父親在家中專門做饢,她則在新源縣開著一家牧馬場。她是村裏唯一個讀完了高一的女子。從新源縣騎馬回到村子,取走父親做好饢餅。古麗取走的饢是有洋蔥和羊肉餡的,是一種非常好吃的油餅子。我吃過一回,是因為給她家修補房子。修補房子必須在八月之前完成,我們讓她準備好厚薄膜、牛毛氈,我們負責取土調泥,她的父親負責鍘麥節子。古麗介紹她父親的名字很長,簡稱老叫勒合曼老爹即可。而我們對村裏任何老人都統一叫“阿凡提”,只要突出有學問、有知識人的尊稱就行了。叫得老人們樂呵呵的,知道我們記不住他們姓名,也知道我們是在叫他。
她父親看上去是非常油的那種老頭,臉盤子皺得像黑桃仁,但老人頭上的“朵帕”十分漂亮。我們與老人也只能從神態和面部表情進行交流。古麗說她父親做的饢非常好吃,饢餅火色均勻,嚼勁十足。是因為她父親用的是硝土饢坑,粘土是要加入少許羊毛做成的。這道理與我們糊牆加麥殼或麥節子似乎一樣。她父親用的麵也不是機器磨的麵粉。她說,村裏有幾家驢磨子,口頭上約定用驢磨麵。我對古麗問道,一頓不見饢,心裏就發慌,是有這樣的話嗎?古麗嫣然一笑答道,何止這一句?不是還有兩天不吃饢,腿落冰窯窯嗎。她又補充道,我父親不喜歡把饢渣丟棄到人踩到的地方。即使掉在袷袢上也不能擻掉,要接起來吃了。我想起古麗吃饢碎子的情形,把饢渣在手心篩兩下,把饢渣團起來,用嘴嘬著吃。
古麗的父親在不遠的紅旗鎮上也開著賣饢的店子。紅旗鎮是一個一腳刹車都能溜出街的場鎮。古麗父親的店子緊鄰著手抓飯炒麵羊雜湯油茶這些店鋪。吃食店鋪的盡頭是一家彈棉的小作坊,小作坊外面是宰殺羊的地方。一條熱氣騰騰小街道,被馬羊踩出千變萬化的蹄印子,後面又被人的腳印覆蓋上。骯髒泥濘的街道上,時不時奔出騎著只有軲轆子的自行車,車上的“巴郎”們托著飯盤,東拐西鑽,一路狂奔而去。古麗父親的店子,也只是在一周只開幾天,需要饢餅的人家,則在店子門板上留言。有些時候古麗父親則用板車一個人拉著二三百斤饢餅上店子。
古麗說,她父親再忙都要到縣裏去參加饢會或餅子會,雖然次次都沒有得到名次,但她父親常樂此不疲,與鄰居家交代好照看牛羊,與老伴衣著光鮮地趕往新源,頭一晚在女兒場子裏住下,第二天參會參賽。把帶去的饢餅賣完後,就去衣服店買衣帽毛毯這些物品。把一個騾車堆得花花綠綠,一到村子,女人們就圍了上來,競相搶選自己樂意的穿戴。
古麗的父親有兩口饢灶,像甕,倒貼的饢餅受熱便抓住了凹凸不平的灶壁。一次貼三十個餅,貼好一次餅,古麗的父親就會就著茶壺,抽起莫合煙來。葡萄架下的老頭,比葡萄更顯油亮。
新疆的麵粉看上去與內地或陝甘的麵粉沒有區別,一入口區別就出來了。勁道,耐饑,散而不癱,特別是濃郁的麥香,是其他地方比較不了的。這取完全決於水土與光照,這是新疆獨特地理的氣候要素使然。
給古麗家幹完活路之後,主人通常要備上一頓豐盛的晚餐,古麗在院子葡萄架下鋪上毯子,擺上葡萄堅果酥油茶,待客人落坐後,古麗讓她的弟弟妹妹們陸續端出羊腿,烤雞,最小的姊妹專門給客人斟上馬奶酒。
古麗的父親為我們燃起火堆,火堆子燃的是胡場樹,很煙,卻十分經火,三天火星不會滅。火堆上架起烤架子,古麗從自家店子盤來伊犁特曲。饢被分成好多塊,就著羊肉雞肉,油香四溢。古麗父親取出達蔔來,他沒有唱歌,只是極富節奏地拍著,手鼓音色低沉、渾厚,那眼轉瞬間的尾音,我仿佛看到夕陽之中的麥地和向日地。在大草原之上,只有這手鼓的聲音才能穿透這廣袤的疆域。古麗說,馬也會聽這種聲音,狼也會聽這種聲音。
古麗的父親給我們每人送三張饢餅和一包莫合煙絲,作為下次修補房子的約定。古麗父親說,房子會越修漏的。接過的饢餅像是接過一場場麥地,即使你在這土地中成了一粒麥子,最後還得緊貼泥土,才會所有。我們推著軲轆子,背上的饢餅一拍一拍的。它使我們堅定地邁向了阿爾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