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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往事/劉光軍

台灣好報/ 2023.07.02 10:16

過了好久好久,黑暗中才傳來父親夢囈般的答話聲:“這該到哪里去弄些吃的啊?村裏家家都這樣,唉”接著又是一聲長歎,黑暗凝結了。我忽然覺得這時候就算是有燈,估計我也不敢去看父母的臉色。

生活中有一句老話說“天無絕人之路”。事實上也一直是這樣。

“我聽說咱村裏有人去東邊縣的村子裏去買紅薯片”有的地方叫“紅薯幹”。我們這裏都叫做“紅薯片”。就是將紅薯瓜用“擦子”擦成一片一片然後放在太陽底下曬乾,然後儲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我也想去買一些回來,再難也要熬過這段日子。”父親接著說。

母親聽了,沒有說話。父親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但她比誰都明白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買賣糧食屬於“投機倒把”一但被查被抓那就什麼都完了。所以她才遲遲沒有回話。父親是村幹部,他當然比母親更明白這件事的後果有多嚴重。要不是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這些話他連說都不願意,更別說真的要去做了。

我一動不動的聽著父母說話,聽著聽著又不知不覺睡著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炕頭上只有母親,父親不見了。

“娘,俺爹去哪了?”我睜大眼睛看著母親問道。

“你爹出去給我們找吃的了。”母親慢慢的回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沒有再問,大人們的事情我畢竟還不太懂。

母親開始做飯,不再理我。

我起來後,喝了一碗玉米渣糊糊,就跑出去玩了。

天快黑的時候,還沒有看到父親回來,眼看著母親就有些不對勁兒了,眼睛呆呆的,也不說話,不大功夫一連去門口跑了七八躺。也不說做晚飯了,臉色陰沉的讓我害怕。她坐立不安的樣子現在我還清楚地記著。

天完全黑下來了。村子裏也逐漸地安靜了下來。再後來,我也困的不行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一睜眼,就看到父親仰面睡在我的旁邊,嘴裏打著呼嚕,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我正要把他喊醒,就被母親攔下了。“你甭喊你爹,讓他睡吧。夜隔黑夜天快明的時候他才回來,七八十斤的紅薯片,百十多裏的路,一輛破舊的洋車的,他能不累嗎?”母親明顯話比前天晚上多了很多。臉上也晴了天,我知道父親肯定是把糧食買回來了。

後來才知道,父親出去的那一天一夜,竟是那樣的驚心動魄,讓人擔心。

原來那天夜裏,我偷聽他們的談話不知不覺睡著了以後,父親便起來了,從東廂房推出了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備好了兩條麻繩和兩個土布口袋,趁著天還沒亮就出村了。母親追出去塞給了他兩個玉米麵窩窩頭,讓他路上餓了的時候墊吧墊吧,在外邊畢竟不比在家裏。她默默地站在村口,目送著父親的身影漸漸地隱沒在了臨明前的濃霧中。

兩個小時以後,父親來到了一個小村莊,剛想打聽一下這是什麼地方,有沒有買紅薯片的,忽然就看見從對面走過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他看見父親,就站了下來,瞪著一雙大眼珠子上下打量著父親,壓著嗓子嚴厲的問道:“你是哪的?來我們村幹什麼?是不是想搞投機倒把?”

一連串的發問讓父親大吃一驚,他稍稍穩了穩神“我是外地來的,找親戚有事兒。沒有搞投機倒把。”那個人聽了,突然指著自行車後座上捆著口袋的兩條麻繩說:“這是什麼?你還不承認,這繩子和口袋不是就為了買紅薯片嗎?”也不等父親回話,他接著又說道:“走!跟我去個地方。”“去哪里?”父親擔心的問。“不要說話,到地方了你就知道了。”那個人冷冷地說道。  父親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走,心裏想,這下可完了。估計自行車是保不住了,不把自己交到大隊就算不錯了。要是那樣,可就壞了。他心裏想著事,腳卻一刻也沒敢停下。曲裏拐彎的不知不覺中就走進了一個院子,父親偷偷地往四處看了看,心裏想,這也不像是大隊部該有的樣子啊?這不就是一處很普通的農家小院嗎?就在他心裏範嘀咕的時候,那個人讓他進屋子裏邊去,然後給了他一碗水,問道:“你是不是害怕了?哈哈,別害怕,我是這個村大隊的大隊長,說實話,你是不是從西邊過來買紅薯片呀?”這個時候,父親知道再不承認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只好實話實說“是,家裏實在是揭不開鍋了,實在是沒有了辦法,我才想到了這條路。實話對你說吧,我也是俺們大隊的大隊長。”那個人聽了,就笑了起來,抓住父親的手笑著說:“我今一大早出去就碰到了你,也是一種緣分,不用找別人,我家裏就有紅薯片,給你弄兩口袋吧,省的到處打聽惹上麻煩。”父親聽了,心裏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連忙客氣的向人家道謝。就這樣,人家給滿滿裝了兩口袋,還少要了幾毛錢。臨走的時候,那個人還指點父親說,儘量多走小路,這樣可避開公社和大隊的來回巡邏的人,父親聽了更加感激他。出村後他便找了一片小樹林,一直在那裏貓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才上路回家。幸運的是一路平平安安,沒有再遇到什麼麻煩。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那時候,我已經睡著了,所以我不知道父親是在什麼時候回來的。

紅薯片是弄回來了,可也不能一日三餐老是清水煮薯片吧,還可以把它磨成麵粉,做成紅薯面窩窩頭,或者再深加工一下,把紅薯面窩窩頭壓成饸絡面。可是紅薯片又不同於小麥玉米等農作物,直接可以在機器上磨成麵粉,還需要先把它弄碎才能磨麵粉。這個用石碾就沒有那麼麻煩了。可以直接把紅薯片攤放在碾盤上,石滾轉動就會把它壓碎,碾的遍數越多,壓得就越細。然後拿上一個簸籮一個篩籮和一架籮床就可以篩出白白的、細細的、柔柔綿綿的麵粉了。

推石碾是個力氣活,一開始推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推著推著就感覺有點累了。尤其是一邊推著石碾,還要不時地把壓碎的薯片翻一翻,掃一掃,聚一聚。這個活兒是父母的事兒,我只管幫著推碾杆,說是推,其實也使不上什麼勁兒,和玩差不多。

那時候,無論吃什麼都很放心,沒有添加劑,沒有農藥殘留,更沒有把滑石粉摻進去硬充麵粉。日子窮是窮了點,但窮的都是良心,行的都是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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