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4月底至5月初自駕遊,是在澳門與香港的北邊,走了一大圓弧路線,行經廣東珠海、中山、江門、東莞、惠州與深圳,共約650公里,景物、史事、詩畫深自感受。不分男女老幼,都在不知不覺中,咀嚼與經歷了一場中國文化的洗禮與熏陶。(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在4月底至5月初,我在廣東南部,以澳門與香港為支點,進行了一周的自駕遊。
我喜歡在大陸自駕遊,可以自由自在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也可以隨興調整旅遊路線。
1.吳中張翰故事
在西晉時期,有位張翰,江東吳郡(今蘇州)人士。他在京城洛陽爲官,當時的皇帝是著名的“白癡皇帝”晉惠帝司馬衷。張翰眼見朝政亂七八糟,有感於禍亂之將至。
一日,秋風拂面而來,張翰想到了,在家鄉的金秋季節,鱸魚正肥,吳郡名菜《鱸膾蓴羹》的滋味躍上心頭。張翰決定辭官返鄉。他跟朋友說“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意思是說,“人生想幹啥,就去幹啥吧,爲官千里,放棄也罷。”
張翰的決策很睿智。在白癡皇帝的統治下,這世道還能什麽好結果?不就跟今天的台灣一樣?主政者“才不足以施政,德不足以惠民”,終將引發戰亂,生民塗炭。
沒有多久,發生了《八王之亂》。各地司馬氏諸王,紛紛起兵,都想取代這個“白癡皇帝”。
張翰的直屬長官齊王司馬冏,也起兵叛亂,失敗被殺。如果張翰沒有辭官返鄉,不是入獄,就是被殺。
張翰的“人生貴在適志”之説,得到了後世唐宋大詩人們的青睞。
唐朝李白,在京城短期爲官,不甚“適志”。他感嘆的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決定“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李白與張翰,心意相通,都決定辭官遨遊。
李白著名的詩《行路難三首》中,就引用了“吳中張翰”故事: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到了宋朝,大詩人辛棄疾有首詞《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也提到了張翰: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
張翰字季鷹,辛棄疾的詞在自我質疑,“秋風乍起,鱸魚堪膾,爲何張翰還沒有歸去?”
辛棄疾的心情,要比張翰複雜得多。辛棄疾是山東濟南人,當時的山東北地,已被金國統治,南宋定都建康(今南京)。辛棄疾寫這首《水龍吟》的時候,他人在建康。他一向力主北伐,宋高宗都不同意。
辛棄疾流落江南,有家歸不得。就算他想效法張翰,辭官囘濟南故里,享用家鄉美食,譬如“山東大葱配烙餅沾醬”,也辦不到了。
他的詩句《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的含義,多有悲思故國淪亡之痛,寓意耐人尋味。
總之,我的自駕遊,很隨興。要效法張翰的《秋風忽憶江東行》,享受地方美食;也是受到了李白《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的精神感召。
2.從鴉片戰爭到收復新疆
我的自駕遊,是在澳門與香港的北邊,走了一大圓弧路線,行經廣東珠海、中山、
江門、東莞、惠州與深圳,共約650公里。
我印象深刻的景區,有江門新會區的《崖門海戰文化旅遊區》,是紀念南宋末年的最後一場海戰。這場海戰,導致了南宋的悲情覆滅。末代丞相陸秀夫,背負帝昺跳海而死。宋軍紛紛跳海自盡,七天後,海面浮屍十萬餘眾。此戰延續22 天,非常悲壯。
旅遊區有祠堂,祭祀小皇帝與投海自盡的楊太后。還有“三忠祠”祠堂,祭祀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三位死節的南宋忠臣。在祠堂的兩側迴廊,刻有很多後人書寫的感懷詩文,值得細細欣賞品味。
這些詩文,不在本文分享之列,所以在此略過了。
告別《崖門海戰文化旅遊區》的次日,我行訪東莞虎門鎮,林則徐銷毀鴉片煙故址。此地有一《鴉片戰爭博物館》,内容豐富。博物館中有影片,清楚描述當年林則徐是如何銷煙。
鴉片戰爭滿清戰敗,道光皇帝爲了卸責,把《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林則徐,謫戍新疆伊犁。
林則徐在新疆三年,對於新疆問題,有了深層的認知與關注。後來,林則徐重新得到任用,離開了新疆,返回内地。此時他的憂國之心,愈益沉重。他充分認識到中國的危機,既在沿海,也在邊塞。
數年後,林則徐一次路過長沙,在湘江船上,與晚輩奇才左宗棠相約會晤。林則徐很欣賞左宗棠的才氣縱橫;左宗棠對這位前輩名臣,也是充滿孺慕之情。兩人一見如故,徹夜長談。
這兩位重要的滿清名臣的這場“湘江夜話”,可以説是,改變了中國的命運。
1850年底,林則徐逝世。中國有幸,林則徐薪盡火傳,已將他的一些治國方略,面授左宗棠。
1865年,浩罕汗國阿古柏入侵新疆,俄國趁機占領伊犁。新疆很有可能,成爲獨立王國。
1876年,左宗棠指揮湖湘子弟進入新疆,擊敗了阿古柏。阿古柏兵敗猝死,左宗棠平復了新疆全境。
左宗棠力促滿清朝廷在新疆建省。1884年,新疆建省,納入國家治理定制。次年,一代奇才左宗棠逝世。
在當時,朝廷有李鴻章的“海防”派與左宗棠的“塞防”派之爭。李鴻章主張以“海防”爲主,可以考慮放棄新疆。左宗棠力主必須守住新疆,否則中國西北門戶大開,禍患無窮。
左宗棠强硬的“塞防”觀點,應是受到了林則徐與他在“湘江夜話”的啓發。
歷史的演變,多有機緣因素。冥冥之間,天運與國運交錯,其間因果互動關係,耐人尋味。
林則徐虎門銷煙,引來了鴉片戰爭。清廷戰敗,道光皇帝爲了卸責,將林則徐貶到新疆伊犁。
林則徐在新疆沉潛三年,瞭解新疆問題。之後,林則徐在長沙與左宗棠一見如故,並知無不言,傾囊相授。林則徐後來又在適當時機,將左宗棠大力推薦給繼任道光的咸豐皇帝。
林則徐流放新疆,似乎為左宗棠的收復新疆,以及之後的新疆建省,做了前期的鋪墊準備。
如果沒有林則徐與左宗棠的這些歷史機緣與進程,今天的中國,缺了新疆,恐怕難有所謂的“一帶一路倡議”了。
左宗棠旗下大將楊昌浚,寫了一首詩恭誦左宗棠,流傳甚廣,詩如下。
《恭诵左公西行甘棠》詩: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
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渡玉關。
左宗棠是湖南湘陰人,生長於湘江之濱,對柳樹有所偏愛。左宗棠戎馬西北,要求軍士沿道兩旁種植柳樹,人稱“左公柳”,至今猶可覓其蹤跡。
楊昌浚詩句中的《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渡玉關》,也是標記著,從湘江到玉門的文化相傳了。
3.蘇東坡與惠州西湖
我離開虎門《鴉片戰爭博物館》,到了東莞《袁崇煥紀念公園》,頗感失望。當天即驅車到惠州西湖公園,行程也不過就是一個半小時。
北宋大文豪蘇東坡,因爲朝廷黨派政爭,受到排擠迫害,被貶到了惠州。惠州因爲蘇東坡謫居於此,而有了燿眼的風彩光華。
蘇東坡初到惠州,感覺不錯,他寫道“風土食物不惡,吏民相待甚厚”。
惠州有個湖,原叫“豐湖”,湖光山色,十分優美。蘇東坡在惠州,常遊豐湖。他夜有所夢,夢到了杭州西湖。他仿效杭州西湖,在豐湖築了個堤,接通了湖的兩岸。
當地人很喜歡他,清楚他與杭州西湖的情緣,就把“豐湖”改了名,也叫“西湖”。
所以,惠州有了“西湖”;惠州的西湖,也有個“蘇堤”。
蘇東坡曾在杭州西湖,留下了一首最爲優美的、歌詠西湖的詩。現在惠州民衆,也可以在惠州西湖的山水之間流連,吟詠這首詩了。詩如下:
《飲湖上初晴後雨》詩: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杭州西湖人文薈萃,處處妖嬈。惠州西湖與杭州西湖相比,格局較小,稍遜風騷,但是也得其七八分神貌。惠州西湖,可謂是嶺南第一名湖了。
惠州西湖側有一小山,叫做“孤山”。孤山山頂有一個唐代古塔,叫做“泗州塔”。近年來,在孤山上建有蘇東坡紀念館,舘中展示介紹蘇東坡的事跡,與他的詩文、書法、繪畫等。
整個孤山區,形同一個蘇東坡的“主題公園”,有蘇東坡塑像,還有蘇東坡愛妾王朝雲的墓。
蘇東坡與朝雲感情很好,有這樣一段記載:
《一日,東坡退朝。食罷,捫腹徐行。問眾侍兒曰:“汝輩且道腹中何所有?”或云忠孝,或云文章,或云滿腹珠璣,或云珍羞百味。東坡皆曰:“非也”。獨朝雲摸其腹曰:“一肚皮不合時宜”。東坡捧腹大笑。》
這段記載,很真實諧趣。
蘇東坡對於惠州西湖與泗州塔,也留下了傳誦千年的詩文。他對於泗州塔的描述是《一更山吐月,玉塔臥微瀾》。此後,泗州塔也被稱爲“玉塔”。
蘇東坡似乎認爲,他將在惠州被放逐終老。他在惠州吃荔枝很快樂,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的生活寫照。他很認命,已經欣然接受了,要《長做嶺南人》的命運。
孤山的“蘇東坡公園”地區寬闊,林木繁茂,内涵豐富。我在惠州西湖倘徉兩日,頗爲愜意。時逢五一長假,遊人如織,有老有幼,指指點點,都來欣賞東坡的詩文、歷史、事跡、書法,以及他的親民風範與惠民治績。
蘇東坡的文采與豁達,已是構成惠州西湖婀娜多姿的一個關鍵元素。沒有蘇東坡,惠州西湖就缺少了那份成熟的豐彩韻味。
在孤山“蘇東坡紀念館”中,有兩段記載,值得與大家分享。
1)明朝萬曆年間,惠州文人張萱寫《西湖歌》說“惠州西湖嶺之東,標名亦自東坡公”,敘述蘇東坡對於惠州西湖的名氣,做出了“歷史性貢獻”。
2)蘇東坡的文彩事跡,最終孕育和催生延續千年、滋潤惠州人民、影響東江文化格調和東坡寓惠文化。晚清惠州詩人江逢辰吟唱到“一自坡公謫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換句話説,晚清惠州詩人江逢辰認爲,因爲蘇東坡的謫居惠州,惠州乃有今天的名氣與地位,“天下人都不敢小看惠州”了。
我惠州西湖一遊,强烈感受到,來此的遊客,不分男女老幼,都在不知不覺中,接受與經歷了一場,中國文化的洗禮與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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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