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想起最近常聽孩子們提起「喝水的困境」。學校的操場和教室距離有一點遠，孩子們覺得到操場活動後，口渴了，得跑回教室區裝水喝。如果自備杯子裝水到操場，水一下就喝完了，如果準備一個很大的水壺裝滿水，很重，又不可能每節下課都扛過去，很麻煩！有孩子就提議能不能在操場附近裝台飲水機或裝水的大茶桶。
在幾個不同的科任課班級裡，大部份的孩子不約而同認為這「是個問題」，也都贊同操場設個固定飲水和洗手的地方。但，當我在辦公室裡問其他老師的看法時，有的老師認為值得考慮，有的老師不太同意，認為有衛生上的顧慮；也有一些老師不但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甚至立刻認為這是「孩子自己懶惰」的問題：「自己帶個水杯下去就好了嘛，出去外面運動，難道每個地方都會有飲水機嗎？還不是自己要帶水杯？何況下操場離上面的飲水機並不遠！」「要教孩子先要求自己，不是先要求別人……」。
強迫是為了你好？
因為想起這以上的種種，我暫停原本要上的課程，跟孩子稍微聊一下這件事，問問他們對這件大人小孩看法不同的事情，有什麼想法？有的孩子想起自己在家與大人相處的經驗：「有時晚餐肉已經吃夠了，但家人還是一直夾菜到自己碗裡。」；「明明就不冷，但是家人還是硬叫我穿一件衣服，還說外面明明就很冷。」「我不敢吃豆子，但家人就硬要我吃，下次碰到我不敢吃的食物，我也不敢說，後來吃了後就吐得滿地……」
也有孩子想起與學校裡的大人相處的經驗：「老師體育課只負責吹哨子，我們要運動整節課，真的很渴。」「老師下一個命令說跑4圈，我們就要跑得累個半死……」孩子們說個沒完，看來，與大人相處，在他們的生活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於是請他們猜猜大人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孩子們說：「大人是為我們好，怕我們營養不良，會生病。」「我媽說怕我生病就又要花錢看病。」……我試著告訴孩子「人會決定怎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意見不同的時候可以把自己的意見說出來，並聽聽別人的聲音和想法，大家好好地討論溝通，看是不是能夠找出讓大家都好的方法，這是一個練習解決問題的好機會！」但，大部分的孩子卻回應說：「可是我們一說就會被罵，說了也沒有用……」孩子們練習表達與溝通的機會，在「大人的世界裡」，竟然如此困難。
溝通非比賽
而「溝通表達」在教學上就牽涉到「閱讀理解」。近幾年台灣在PIRLS（促進國際閱讀素養研究）和PISA（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劃）測驗的名次較差，「閱讀理解」便在語文教學領域變成顯學，成為國際競爭力的指標之一，坊間甚至還出現所謂的「PISA補習班」，專門補「閱讀素養策略」以應付「特色高中」的考試。
學校裡也特別安排教閱讀理解的講師，來教老師們「如何用提問的方法提升孩子們的競爭力」，講師提到：「語文教學的六大能力指標最後都是在教孩子如何閱讀和寫作，說話也是作文的一種，但台灣的孩子在被大人詢問時，往往是急著說『不要問我……』甚至急忙躲起來。」
再加上，台灣一直以來舉行的國語文競賽，演說的內容大部分是背誦不是自己寫的講稿或作文範本，評分的標準也著重在發音、標準、台風等等，忍不住讓人懷疑這種「閱讀理解考試」、「表演式說話比賽」能夠提升的能力，真的是所謂的「國際競爭力」嗎？是否，我們更應該要讓孩子擁有孩子們判斷自己的感覺，發展自己的想法和發表意見的能力呢？
表達要練習
前些日子在人本學程上課時，有學員提問：「如果上課時，有孩子在尖叫該怎麼辦？」老師回答：「那就跟他談一談。」家長又問：「他都尖叫，一定話都說不清楚了，何況這麼小的孩子會知道自己的感覺嗎？他能說得清楚嗎？」老師回答：「再小的孩子都能知道自己的感覺，因為身體是他自己的，只是他有沒有機會練習把感覺說得清楚而已，大人可以多提供機會讓孩子判斷自己的感覺，協助他釐清感覺，並試著用語言精準地說出，這是需要時間和機會練習的！看來那個尖叫的孩子平時應該沒有被提供充分的機會練習說話，以致於他只能先選擇用尖叫的方式來表達。」
很多大人們擔心讓孩子表達太多意見，會養成他們自私、不懂得尊重別人的壞習慣，怕孩子們會目中無人，只想到自己，我有時候也會不小心陷入這個窠臼。是的，當然不能只想到自己！只是，人如果不先釐清自己的感覺和想法，如何能與人真正地進行溝通？沒有溝通，何來聽到他人的聲音？沒聽到他人的聲音，又如何發展真正的尊重？教出只會乖乖聽話而不為自己發聲的小孩，能發展出他們真正尊重別人的心和能力嗎？還是只是一個個懼怕威權，不敢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自信的孩子？
要發展所謂的國際競爭力，我想，先從認真聽孩子說話開始吧！（作者為國小教師，本專欄由人本學程提供）
從學生體育課後的需求，查覺了意見表達與接受的師生距離。（圖文／人本學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