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說基督信仰最堅定的美國總統，則非川普莫屬，而他不再有連任壓力，在選舉期間大聲說給福音派基督徒聽的承諾、為他們編織的宗教夢，以他強悍、狂人的作風，在現實政治與詭譎的國際局勢中，是否會讓「再次偉大」的美國成為一個右派基督教民族主義國家？未來四年的美國，在當前世人聚焦的眼中，或許已經開始變化。 （圖/取自網路）
作者/王 凡
美國共和黨一向被視為由白人福音派基督徒所掌控的政黨。然而贏得二〇二四年總統大選的共和黨候選人川普從來不像個福音派的人物，二〇一六年他第一次被共和黨提名為總統候選人時，跌破不少觀察家眼鏡。但川普的基督信仰不容置疑，二〇二四年他再次參選，承認自己不是個好基督徒，他強打自己如今對上帝與聖經的信靠，得到大部分福音派──尤其白人福音派──的信任與支持，使他不但再次回到白宮，共和黨還贏得參眾兩院的勝利，讓他得以完全執政。現在川普拔劍四顧，睥睨天下，是全世界最具有權力與優勢的總統。
著名政治專欄作家亨利 ‧ 歐爾森(Henry Olson)在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十四日的《華爾街日報》撰文指稱，川普絕非虔誠的基督徒，然而美國民眾其實並不在乎這一點，他們只在乎他的信仰是不是基督教。川普真正的本事，是吸引那些白人藍領階級的選民，以及宣稱自己是基督徒卻很少甚至從不到教會做禮拜的人。他跟過去那些共和黨總統候選人一樣，贏得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白人福音派選票，這次還贏得更多。
就算川普不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但他絕對是個極端保守主義基督徒，而美國福音派基本上都是傾向支持在信仰上持保守立場的候選人。在這次競選中攻防激烈的墮胎、家庭價值觀、宗教自由等攸關信仰基本議題上，儘管川普私人道德在許多方面可議，但他對這些信仰上的公共議題的保守態度，尤其強調要強力護衛基督徒的宗教自由，非常合福音派的脾味。二〇二四年三月，川普在社交平台Truth Social 上撰文販售一本皮革裝訂的大字本「欽定版」《上帝保佑美國(God bless America)聖經》，售價高達六十美元。川普在文章中說，美國基督徒已被圍困，國家危機重重，因為已經失去了宗教。他說，如果要讓美國再次偉大，就必須將基督信仰贏回至我們的生活當中。他說他家裡有很多本聖經，強調聖經是他最愛的一本書，人人都該仔細閱讀聖經。
川普的競選策略
共和黨的領導者如果有心於擴展對各個領域的結合，卻不把聖經和對上帝的信仰時時掛在嘴上的話，那麼這個黨的未來必然堪虞，這點他們就必須佩服川普了。眾所周知，川普這個基督徒根本背不出幾句聖經經文，然而他非常精於製造宗教保守主義的社會議題，如跨性別主義、墮胎、父母在世俗基礎上的子女教育權等等。無論人們的宗教傾向是什麼，這些議題都很具有吸引力。
《福斯新聞》的一項選票分析發現，川普這次在普選票中，贏得許多來自多數非基督徒和無信仰的選民。這特別重要，因為數據顯示，美國白人福音派選民持續在萎縮，從二〇一六年的百分之二十六，下降到二〇二四年的百分之二十一，如果川普只是代表那些傳統的共和黨基督徒，那他的參選註定要失敗。
兩性分明、父母管教權，原本就是共和黨所捍衛的傳統價值觀，是保守基督教神學裡必須恪守的信仰原則。許多對跨性別意識型態和其他所謂進步的正統觀念存有疑慮的人，將共和黨視為價值選擇的導引對象，川普洞悉此一情勢，在這次選戰中做了很有技巧的運用。尤其性別議題，川普誓言，如果他再次當選，美國這國家將只有兩性：男性與女性。
談到政黨理念，川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口號讓共和黨的傳統價值跟著他轉變，包括墮胎權問題。他很懂得順應形勢比人強的現實，將自己與支持者的多元價值觀連結，該轉彎處就轉彎，儘管丟了一些保守者的票，但贏得的票卻更多。就如墮胎權爭議，在二〇二四年二月二十二日於納許維爾(Nashville)所舉行的「全國宗教廣播人」年會中，面對來自全國最大的白人福音派傳媒機構領袖，他說在上次當總統的第一天起，態度就是保護未出生的生命。但是在不同場合，他可以巧妙地閃避「墮胎」這個詞，宣稱這個 「議題」該由各州來做決定，一句話就解決他左支右絀的神學困境。川普的搖擺姿態帶著強烈使命感，就是要讓「白人基督教美國」重新奪回政權。這回他成功了。選民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對墮胎的真正立場是什麼。
川普對基督徒的應許
對於基督教會，川普真是有他動人心弦的承諾。在一九九○年代，美國成人中承認自己基督徒身分的，大約佔九成，然而近十年來，這個數字降到了不到六成五，川普對這個現象瞭如指掌。他對福音派教會說，他知道整個教會敬拜人數在掉落，孩子們也不願意進入自己的父母、祖父母的教會。他承諾，只要教會投票選他，他一定會修復教會的權利。支持川普的競選場合，許多人會在所戴的川普招牌紅色運動帽上，縫製川普賣聖經時喊出的「讓美國再次禱告」(Make America Pray Again)的口號。
在那樣的場合中，川普充分運用教會語言。納許維爾「全國宗教廣播人」年會中，他對來自全美各地的廣播電視界基督教宣教領袖說：「如果我進入白宮，你們將可使用你們過去從來不曾有過的權力。」他說：「我確實相信那是從這個國家失去的最重大的東西，我們要把我們的宗教帶回來。我們要把基督宗教帶回到這個國家裡。」又說，他在第二任上，首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建立特別小組，根除「反基督徒趨勢」，他將力抗極端左派，捍衛基督教價值。他說他過去不是個很好的基督徒，對聖經所知無多，現在他分享現場在座傳道人的信仰，永遠要為上帝挺身而出。他這番話深得全體廣播電視宣教領袖之心，現場掌聲雷動。
川普承諾要保護「親近上帝的環境與生活內容」，所以他一定會關閉美國南方邊界，來對付非法的異邦侵入者，也就是「世界上的性虐狂罪犯和野蠻幫派」，一句話就將所有非法移民定調為暗黑世界中的惡魔。川普三次競選，都將解決移民問題列為未來執政的主軸之一，他讓保守派基督徒感到，大量移民，尤其非法移民，給美國社會帶來了強烈衝擊，以至於生活周遭的人開始跟自己不一樣。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前往不同的宗教場所敬拜，傳統的宗教文化氛圍不同了，一向喜愛的生活方式也不同了。民主黨強調對 LGBTQ+ 與墮胎合法化的 支持，使得支持該黨的民眾參與教會聚會的人數明顯下降。這是川普的機會，他讓基督徒感覺，如果要拯救這個國家，免於日益走向世俗化、無宗教信仰，那就要在政治態度上傾向於支持共和黨。
「受膏者」的形象如何形成
競選期間兩次遇刺都逃過一劫，川普將幸運歸給「全能上帝的恩典」。在發表當選感言時，他站在台上說:「上帝饒了我的性命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拯救我們的國家，修補美國，讓美國再次偉大。」「讓美國再次偉大」是他的競選活動中最動人心弦的主題，而上帝揀選了他來完成這個任務。世人都看到他遇刺大難不死之際，在國旗之下攘臂高呼「戰鬥！戰鬥！戰鬥！」鮮血自他右耳流到臉頰 的英雄式畫面，那真像是聖經裡的一號人物。確實有幾百萬美國民眾感覺到信仰牽引著他們，去支持這個上帝所揀選的人，有些福音派傳道人乾脆直呼川普為「受膏者」。
川普一貫的的宗教用語，都像是在強調這個世俗化、異教化日益嚴重的美國社會生病了，自由主義使人從種種束縛中掙脫出來。然而人的內在本來就有個如沙特所說的「神形洞」(god-shape hole)，現在這個洞裡空無一物，誰來填補虛空？於是，「受膏者」狂人川普就成了許多基督徒眼中的「拯救者」。
川普離過兩次婚，結過三次婚，官司纏身，他與那位成人電影女主角的緋聞以及封口費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完全背離聖經教條與基督教道德規範。但美國天王級傳道人葛福臨牧師(Franklin Graham)引用約翰福音八章 7 節耶穌的一句話為他開脫：「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扔他！」葛福臨要選民相信，當川普在做競選演講時，一個不經意的轉頭，使刺殺他的那顆子彈從他右耳擦邊而過，那是上帝讓川普轉頭，所以川普就是上帝所揀選的美國總統。
編織宗教夢的美國總統
人們不會忘記，他在第一任總統任內，將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又曾下令禁止敘利亞、伊朗、伊拉克等七個家的穆斯林移民入境美國。這個禁令引起軒然大波，後來被聯邦法院法官宣布中止禁令效力。川普否認他的禁令有宗教因素，說他非常希望能幫助顛沛流離於中東的基督徒難民。他常在言談中提到「我們的宗教」，既然有「我們」，就會有「你們」、「他們」。
川普說的「我們的宗教」，其實就是白人保守主義基督徒的美國宗教，展示的是白人基督徒的民族主義意識型態。在二〇二四年的競選期間，川普又宣稱他當選後將禁止任何不承認以色列生存權的人進入美國，並且要撤銷反猶外籍學生的簽證，這已經進入極端右派的領域了。他還宣告禁止無神論共產主義、馬克思主義的支持者入境美國。
被認為身影最像牧師的卡特。（圖/取自網路）
當代美國總統之中，有兩位的基督信仰最為世人所知，第一位是被認為身影最像牧師的卡特，一九七六年他在福音派基督徒幾乎一致的擁護下，當選第三十九任美國總統，《新聞週刊》因而特別宣告，一九七六年是「福音派年」。卡特總統任內在多項社會議題上並沒有照著福音派的心意走，所以在競選連任時，除了伊朗人質危機、多項經濟政策處理不當等因素外，福音派大量選票轉向雷根，都是他落選的原因。雷根的當選，打開了美國保守主義的時代。
第二位是小布希，他是最不吝於展現自己基督徒身分認同的總統。他在自傳《抉擇時刻》中說， 若不是他的父親老布希因為競選連任失敗，他絕對沒有念頭出來選總統。他說，是上帝給他這個契機，要他出來選總統。他在不同場合都說過上帝要他選總統這句話，因而引來中東國家的質疑，他出兵侵犯伊拉克，是上帝要他做的嗎?
小布希是最不吝於展現自己基督徒身分認同的總統。（圖/取自網路）
如今要說基督信仰最堅定的美國總統，則非川普莫屬，短時間內兩次遭遇暗殺都逃過劫難，尤其第一次那無可解釋的百分之一秒、零點幾公分差距的巧合，在他看來，除了「全能上帝的恩典」外， 還能有其他解釋嗎？他的基督信仰自此必更篤實堅定。而他不再有連任壓力，在選舉期間大聲說給福音派基督徒聽的承諾、為他們編織的宗教夢，以他強悍、狂人的作風，在現實政治與詭譎的國際局勢中，是否會讓「再次偉大」的美國成為一個右派基督教民族主義國家？未來四年的美國，在當前世人聚焦的眼中，或許已經開始變化。
(本文經校園雜誌授權刊載)
王凡，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北京大學哲學博士。曾任中廣記者、節目製作人、主持人、駐溫哥華特派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