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蓉
是第三次來到北戴河,遇見它童話一樣的秋天。
第一次是十年前,我從亳州支教回來。市教育局帶領一隊支教人員來北戴河參觀學習,去了很多地方,印象深刻。那是我一個南方人第一次看見大海,所有的驚歎和感慨都淹沒在海天相接波濤澎湃的蒼茫和雄渾中。課堂上教過很多次《觀滄海》,身臨其境,才領略到文字是描摹不盡自然的壯麗神奇的。詩人想像著“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跨越千年的山海,我仿佛聽到他在風中的吟誦。來到鷹角岩,偉人的雕像矗立在日光中,他眉目深邃,面朝大海,聽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秋風蕭瑟,他用如椽巨筆,擘畫出嶄新人間。眼前的海就是我心中的海!北戴河滿足了一個文學愛好者全方位的審美,它把山川海嶽詩篇傳說、雄才大略豐功偉績融於一體,又用那綠紅相間的寧靜秀美撫慰著一個過客的憂鬱和迷惘。往事越千年,我們都像是時代裏的一粒沙,歲月長河中的一朵浪花,該歸往何處,去往哪里?彼時,我還深陷在這樣的追問裏。
第二次是在2017年,市政協組織來此培訓。那次行程比較熱鬧,因為同行者都很熟悉。住在培訓中心,紅房子,尖屋頂,微風搖曳著金黃的銀杏,藍天白雲下,海浪聲聲。而我的迷惘還是在北戴河的秋風中被喚醒。赤腳漫步在沙灘,見海鳥翔集,浮光躍金,一時思接千載:那駐蹕求仙的秦皇和搖櫓撒網的漁人誰更幸福呢,他們都懷想過如何長生不老的嗎?也許生命的形式和價值本就是不同的,生而為人,使命各異,就不必去探究這其中的差異了。一陣浪潮過來,卷走了我身後的串串腳印。你我皆凡人,來過,走過,呼吸過北戴河的空氣,即已足夠,而不必去奢求記憶和永恆。有朋友每日去海邊晨跑,有一日他把我們一群人喊出來,去看日出。那也是我第一次看海上日出,裹著羽絨服,站在海邊,看霞光一點點鍍亮周邊暗藍的天空,鋪向海面。在逐漸金色的晨光裏,太陽仿佛從海底被一寸一寸托起,讓我產生了海上生旭日的錯覺。只一躍便似掙脫了大海的懷抱,一輪紅日浮在了海面之上,頓時光芒萬丈。那一瞬,好像也有一輪太陽從我心中升起,融化疲憊,熱淚盈眶。大美無言,以光、以暖,照亮旅人的腳步,行走在求真求善求美的路上。
這一次來到北戴河,一切仿佛都沒有變。尖頂紅牆,廣場上紅旗飄揚,上課的大會議室莊嚴如初,院子裏蒼翠的林木,還有潮起潮落的海灘。喜歡一個人去沙灘走一走,涼爽的海風吹著,有時迎面而立,海浪一層一層地湧過來,仿佛整個人也隨著浪潮,在不斷往後退,被推向身後浩渺的時空,閉上眼,不知會被切換到時空的哪一面,是過去,還是未來……也許十年時光,不值得去說風霜和滄桑,但我已變了模樣。而美好,總是能讓人脆弱,所以我可以在北戴河的秋風中放飛我的蒼涼。坐在蔚藍海岸旁的“貓的天空之城”概念書店,我在潔白的紙頁上寫下一行句子:大海在面前/書本躺在架子上/陽光灑在沙灘上/人們如此安詳/我知道/我的天空不同了……感謝還有一支筆,陪我記錄流年。可是語言在現實面前,又顯得如此蒼白。打開手機視頻,與臥病在床的父親通話,我舉著手機奔向大海,在螢幕那一邊的他算是看到大海了嗎?是的,我一直在努力奔跑,卻忘記了他會變老……這是怎樣的愚鈍呢?是不是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會永遠把自己當成孩子,這就給了我行走天涯的勇力,還有率性而活的底氣?站在仙螺島,海天漫漫,人世浩渺,我祈禱:時光可以慢一些嗎?
慢慢體驗,在這裏的每一天,而不再像從前急著去探尋和發現。只在一個傍晚,我去老虎石看了一次日落。坐在岩石上,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跌落在海的那一邊,掩映在林木深處,霞光漸漸在海面上熄滅。我發現,落日也自有它的輝煌。而明天,它還會升起。亙古如新。
北戴河的秋天美的像一個童話,而有幸走進童話裏的那個人已經告別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