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華
端午節那天,我和妻子到她閨蜜開的藥店買藥,她閨蜜好奇地問:“這都是老年人吃的藥,你們父母都不在了,給誰買的藥呢?”
“給一位親戚。”妻子神秘地說道。
“我們從小玩到大,我在你哪位親戚家沒吃過飯?他們都不需要吃這些藥,再說你們的那些親戚,還需要你們幫他們買藥嗎?他們身體一個個棒棒的。”瞞不過了,妻子只好如實相告,我們一次偶然的機會,進入一座大山,便結識了一對老人夫婦親戚: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週末,我和妻子商量著去山上挖掘野菜,當時,正是吃野生蕨菜的最佳時間,但蕨菜都生長在高海拔地方,我們吃過早飯後,直接開車去楊林橋鎮,楊林橋鎮海拔高,而且相對而言離縣城還算比較近的鄉鎮。
蕨菜大都長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我們穿過集鎮之後,隨意選擇了一條鄉村公路,沿著它朝深山爬去,沿路幸好沒有其他車輛,否則,很難找到錯車的地方,道路雖然陡峭狹窄,但路面都被水泥硬化,沿路風景非常美,滿山的翠綠,遮天蔽日,道路兩邊的樹木生長茂盛,不知名的小鳥在樹上嘰嘰喳喳叫喊,好像在與我們打招呼。
在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突然看見路中站著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頭髮花白,彎腰駝背,伸著枯枝一樣的手向我們招手,我停下車,問道:“老人家,有何事?”
“你們能不能幫個忙?將我送回家,我實在走不動了。”老人眨著眼睛,可憐兮兮的樣子,像是在乞求。
“您上車吧!”在這荒無人煙的半山腰,惻隱之心湧上心頭,我也沒問老人住在哪兒,決定無論距離遠近,一定將老人送回家。
“我家離這兒比較遠,而且還有一段土路,只不過公路可以通到我家門口!”老人上了車,擔心路程遠了,我們不願意送他,坐在車上主動向我們介紹。
“路程遠近倒無所謂,反正是車走路,而不是人走路!”老人見我說話隨意,主動和我攀談起來:老人有一個兒子,三十多歲了還沒成家,他們家周圍除了老人和孩子,也沒有年輕女孩,為了不讓兒子孤身一人過一生,老人就勸兒子出去打工。
老人的一位親戚在甘肅打工,收入還不錯,老人就請他將兒子帶到了甘肅。在親戚的關照下,兒子在甘肅一個縣城學會了做豆腐,就在那裏以買賣豆腐為生,又在親戚的介紹下,娶了當地一個寡婦,相貌端莊,通情達理,和他兒子的歲數不相上下,結婚時寡婦還帶來了一個女兒,婚後又生了一個兒子,一家四口在甘肅過得也還幸福,因為路途遙遠,再加上要忙於生計,兒子和兒媳每隔三四年才能回家一趟,老伴兒又暈車,乘摩托車都暈,直到現在老伴兒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集鎮,而且還只能步行。
見他們老兩口歲數越來越大,身體也越來越差,兒媳曾來接他們去甘肅和他們一起生活,但無奈老伴兒坐不得車,又一身病,只好讓兩位老人繼續在老家相依為命。
老人雖然身體不好,但頭腦清晰,談吐流暢,在車上和我們侃侃而談,不知不覺到了老人家門口。老人下了車,非要我們到他們家裏去喝口水,盛情難卻,我只好停車隨老人進了他們家裏,老人住著三間土房子,牆上都塗了白石灰,屋內屋外都收拾得非常乾淨,桌椅也擦得一塵不染,室內光線明亮,在堂屋正中央的牆上掛著一塊大匾,上面寫著:“家和萬事興”,匾的正下方掛著中等大小的彩電,老人介紹說是兒子幫他們買的。
老人的老伴兒聽了老人的介紹,對我們也非常熱情,就像見到遠方的親戚,還對我們說:“我們家好幾年沒來親戚了,不要嫌棄我們,就當是我們的親戚,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我在家做午飯,他帶著你們到山上去採摘蕨菜,我們周圍到處都是蕨菜。”
老人的屋後就是大山,長滿了一望無際的松樹和柏樹,樹下其他雜草很少,但蕨菜、薇菜、折耳根、韭菜、鮮嫩的蒲公英很多,我們三人不到半小時就采滿了幾大袋,老人說:“我們這裏山貨多,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山貨,過段時間你們還可以到這裏來採摘松菌、羊肚菌,唯一的缺點就是地勢過於偏僻,人煙稀少,我們這裏五十歲以下的人幾乎沒有了。”
等我們從山上回來,老人的妻子已經做了滿滿一桌子飯菜:青菜煮豆腐、酸菜牛肉絲、紅燜豬肉、糖醋鯉魚、火爆腰花、蔥香雲菜炒魔芋、香菇炒空心菜……
小菜都是自家種的,魚是自家池塘養的,豬肉、牛肉、羊肉都是自己喂的,這些菜肴香味撲鼻,滴上香油、醬油、醋、辣椒油,色香味俱全,聞一口就流口水。
沒想到老人的妻子廚藝這麼好,雖然從沒走出過大山,但廚藝毫不遜色縣城內任何一家酒店,老人介紹說:“我們平時在家無事時,就跟著電視學做飯菜。辛苦了一輩子,好衣服沒穿過,好地方沒去過,但吃不能虧待自己,我們這裏好多東西,在城裏很難買到,就是買得到,也沒有我們這裏純正,你看我們冰箱、冰櫃裏,儲存了好多鮮貨,幾乎各個季節的都有。”
老人好酒,還說:“一人不喝酒,現在好長時間沒喝酒了。”見老人如此真誠,我願意陪老人喝幾口酒,老人家的飯菜可口,酒更醇香,喝了之後,就覺得滿肺腑都是醇香,回味悠長,唇齒之間更是妙不可言,老人說:“這些酒都是自家煮的高粱酒。”
幾杯酒下肚,老人的話更多了,從他的青年一直談到現在,老人對我說:“不要小看我們生活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家裏養的豬、山上放的羊和牛,池塘裏喂的魚,地裏種的蔬菜,都能賣錢,而且還是販子到我們家門口來收的,雖然比外面賣得便宜,但也能理解,人家走這麼遠的路,能來這裏,我們就感激不盡了,要是他們不來,靠我們自己去賣,所有好東西都不值錢了,現在在家裏只要肯勞動,其實收入並不比在外打工差,遺憾的是我們老兩口都老了,身體也不行了,要是上天再給我們二十年,我們也可以攢錢在城裏買套房子。”老人說到興奮處,抬頭看到老伴兒花白的頭髮,突然捶打著自己的大腿,不甘心地說:“這東西太不爭氣了,我還沒到八十歲,怎麼就走不動了?二十年前,我一個人背三百多斤的豬到集鎮,中途不要歇息,現在不行了,走路都困難了。”
這頓酒,我們從中午喝到下午,一輪金色的夕陽從山頂投影過來,安撫著兩位老人,在夕陽的照射下,他們顯得更加滄桑,我放下酒杯,搖搖晃晃站起來,告訴老人,我們必須在天黑前趕到集鎮,因為我喝了酒,不能開車,妻子夜晚在鄉村公路開車技術還不能讓人放心。
離開時,老人將我們的後備箱裏塞得滿滿的,我一再拒絕,老人說:“都是些我們自家產的東西,不值錢。”其實在我看來,不僅體現了老人的情意,而且都是非常值錢的農產品:“雞、魚、曬乾的松菌、臘肉……”拒絕了老人顯得不近人情,我們只好趁老人不注意,將身上僅有的幾百元現金放在沙發上,再用他們的草帽蓋住。
車子啟動了,兩位老人說:“我們活了這麼大歲數,縣城裏還沒有過親戚,你們不嫌棄我們,就多來走動,就當我們城裏多了一門親戚。”
我們答應老人,只要有時間爭取每個月來一趟,因為兩位老人吃的藥一個月一個週期,我們可以順便將藥從城裏幫他們帶來,免得他們步行去集鎮。車走了不遠,老人的電話來了:“你們的錢掉在沙發上,我們幫你們保管著,記著下次來拿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