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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什麼會自殺?那一刻在想什麼?專家談自殺動機:感覺被它困住

優活健康資訊網/Uho編輯部 2024.08.25 10:00


你是否會好奇自殺者在想什麼?我們又該如何理解他們呢?自殺研究和預防領域的世界領先者、格拉斯哥大學(University of Glasgow)健康心理學教授羅里.奧康納(Rory O’Connor)於《我不是想死,我是想結束痛苦》一書中,整合各界研究資料,細膩地分析自殺行為,希望能幫助到可能接觸自殺傾向者或受事件影響的人。以下為原書摘文:


想自殺的痛苦是什麼感覺?

在談論自殺和企圖自殺的風險因素之前,了解一點想自殺的痛苦感受很有用處。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悲痛的親屬常常會將他們所愛之人最後留下的信件、筆記或日記寄給我,這些文件通常是在臨終之前寫下的。這是巨大的榮譽,也是龐大的責任。家屬希望透過這些私密溝通的遺物,了解他們的兒子、女兒或伴侶自殺之前和臨終時刻的想法。

在一些案例裡,亡者臨終前留下的文字清晰、詳細且明確;一些案例則否,他們只是大概描述了一些類似遺囑的指示。此外,單獨檢視每個案例時,要從自殺行為背後複雜的動機提煉出真相,可能相當困難。

然而,大多數時候這些遺書都是強而有力的文件,傳達了自殺的痛苦和當事人決定結束生命前常有的失敗感。以下是幾年前我收到的一則來自中年男子傑米的遺言。這段文字傳達了他的失敗感,和他的「全有全無」思維,這兩者常常是有自殺傾向狀態的特徵:

如果你正在閱讀這些文字,表示我已經受夠,而且已經死了。你能看得出來我的生活有多鳥,最近沒有一天是順的,但又有誰真的在乎呢。我是個失敗者,什麼事都做不好。我沒用。被困住了。和〔女友的名字〕還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很快樂,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我竭盡所能對她好,但我爛死了,最後還是沒能保住這段感情。她想要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們很難不認同傑米寫的。我們都經歷過關係破裂的痛苦,我們時不時都會感覺自己沒用、失敗。很顯然,我們對於傑米的過去、他的背景、他的心理健康以及他生活中的其他諸事一無所知。因此,若想了解更多他遺書之外的事,我們的挑戰在於要理解他所經歷的痛苦如何變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多,才會導致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這麼不值得活。

若想了解他,一個線索可能是他使用了「被困住了」這個詞。如同我在本書接下來的部分會討論到的,我相信「被無法忍受的痛苦困住」是理解自殺的關鍵,因為我認為這是通往自殺最終共同途徑的核心。



自殺的日常性

聚焦在傑米失敗的關係上也突顯了「自殺的日常性」——我有時會這麼形容。我不是要淡化驅使當事人自殺的原因,我的意思是,導致某人想要自殺的原因,往往與每日發生的事情有關:每日的失敗、每日的危機、每日的失去。

有太多時候人們會以為自殺只會發生在不尋常的情況下,是他人回應發生在他們身上之事的方法,而那些事並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事實並非如此。對一些人來說,自殺可能與霸凌、離婚或失業有關。對其他人來說,涉及的是哀傷、破產、恥辱、歧視、失去福利或罹患疾病。

這些都和我們如何應對壓力事件、環境,以及我們出生時拿到的牌有關。但重要的是要記住,自殺永遠不是無法避免的。直到最後一刻,自殺都可以預防。

我還是遇過非常多情況,亦即當我和某個人談論自殺的時候,很明顯地,他們相信自殺者和他們不一樣。就好像他們相信會自殺的人是某種特定的人,而他們不在其中,他們相信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對自殺免疫。但並非如此。

當然,我理解這種「他者化」,這種與自殺保持距離的感覺;也許這能幫助他們感覺自己受到保護。但事實上這純屬不實之詞,而且只會為自殺的污名添柴加火,我們必須質疑這樣的想法。自殺可能影響任何一個人,自殺沒有疫苗可打。有些人比起一般人更容易面臨自殺風險,但自殺影響女性和男性,影響年輕人和年長者、黑人和白人、已婚人士和單身人士。

自我從事自殺研究工作的初期,我就一直對遺書感興趣。儘管遺書能提供的資訊有限,它們依然提供了獨特的洞見,能讓我們理解想自殺的強烈痛苦。我20出頭、剛開始攻讀博士學位時,還沒有直接接觸過自殺的經驗,遺書確實幫助我理解想自殺的心情,以及別無選擇的感受。

這些文件都極度私人。我讀過的第一批自殺遺書是一名16歲男孩寫的,他在住家附近自殺了。他的自殺看似衝動,他喝了酒,而且當天早先和母親發生過爭執,因為學校打電話給他母親,說他和班上一名同學打架。這不是第一次了。母親和他對質,兩人大吵一架,他怒氣沖沖離家。他當天晚上沒有回來,母親出門去找人,卻一無所獲。悲劇發生,幾個小時後,警方找到他時已經氣絕。

透過法醫的死因報告,我瞭解到他短暫的一生、創傷的童年、在藥物和酒精中的掙扎,這感覺就好像我認識他。我整個夏天都在貝爾法斯特度過,檢視可能是自殺死亡的調查文件,試圖找出模式。他的報告是我檢視的第一批有自殺風險的案例。

我記得當時看到他的報告時,想到他和我的么弟差不多年紀,一陣悲傷湧上,我心想,人生多麼不公平。他和我弟弟截然不同,他經歷過地獄般的磨難。我當時坐在貝爾法斯特宏偉的法院大樓,坐在角落辦公室的桌前,翻閱他母親、家庭醫生、社工的陳述。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已經快要讀完他報告裡的文件,看見他的照片和遺書被用迴紋針夾在一起時,我異常驚訝。這個迴紋針觸動了我什麼,使我傷心。

這太不近人情了。他留下來的遺書很簡短,毫不修飾。他用顫抖的筆跡和簡單的文字描述著,他認為她(他的母親)將永遠生他的氣。這種只見到目前狀況的狹窄視野、無法預見未來可能改變的思維,在遺書和自殺相關訊息中很常見。就這樣了。他的整個存在被簡化為一句話。當天晚上回到家,我哭了出來。

那份遺書是我念博士時大量遺書研究的一部分,是一項相對較小的研究,我透過分析檢閱文件時發現的遺書,重現自殺者的心理概況,這包含將遺書依照不同的主題編碼。如果能獲得更細緻詳盡的個人資料,我們就更能辨別出有自殺風險的人。儘管這些分析已經是20多年前的,但這些關鍵發現至今仍然對於理解自殺十分重要。



睡不好恐增自殺風險

在超過90%的遺書中,往生者都提到他們難以忍受的精神痛苦,以及他們渴望一勞永逸的迫切解方。研究資料中有一份遺書是戴夫寫的,文中傳達了這種情感強度和緊迫感:

我就是沒辦法繼續下去了,我受夠了。
生活太苦了,你沒有我比較好。
我的頭快要爆炸了。我需要做個了結。
我受過太多苦了。我真的很抱歉。我做不到。
我愛你,這不是你的問題。

戴夫走的時候20出頭。和絕大多數自殺者一樣,他在死亡前1年並未接觸過心理健康服務。事實上,他從未與相關單位聯繫過。雖然他在死前喝了一些酒,但是不多。他只長期交往過一位女友,但是前幾個月這段關係變得很緊張。

他最近也失去了和他關係親密的祖母,祖母因中風過世了。在他去世前幾個星期,他的父母將他的低落情緒歸因於親人逝世,還有即將面臨大學考試的焦慮。雖然他告訴父母他睡不好,他們卻沒有察覺到他有什麼感情關係上的問題。

關於戴夫留下的遺言有一點很重要,他沒有談到他渴望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如同我之前提到的,自殺通常不是因為渴望死亡,而是想要結束無法忍受的精神痛苦。戴夫在心理上已經精疲力盡,失去祖母、感情煩惱、考試壓力,都可能因為他的失眠而更加嚴重。

良好品質的睡眠對於健康生活至關重要。睡不好會使思緒更加混亂、難以面對生活中的障礙、看不見自己還有其他選擇、難以正確地看待事物和管理情緒。

我們絕不能忽視睡眠對健康的重要性。正如戴夫的故事強調的,睡眠障礙是自殺念頭和行為的公認風險因素。例如,在由瑪麗.海辛和波魯蓋.西維特森主導的一項研究中,我們調查了挪威的一萬名青少年,發現睡眠與自傷之間存在明確的關係。

我們發現了一種劑量-反應關係(dose-response relationship),也就是睡眠問題愈多,自傷的頻率就愈高。近年來,學界已經發表了眾多學術論文,研究睡眠困擾與各種自殺行為之間的關係。這些論文的結論都一致:睡眠困擾與自殺、自傷風險有關。研究論文也建議,睡眠困擾可能會增加自殺風險,因為它會導致精神疾病和衝動情緒,並影響決策能力和情緒調節。



身體加心理疼痛都有影響

要陷入有害、惡性循環的負面思考很容易,而這些思考是由壓力和精神痛苦所驅使。對於一些人來說,這些循環的強度升級再升級,直到自殺好似成為一個選擇,而且是唯一的選擇,是停止這些使人身心虛弱的思緒的最終解決方案。

現代自殺研究的創始人之一艾德溫.史奈德曼談到,自殺是一個(通常只是)暫時問題的永久解決方案。他非常正確,而戴夫的故事似乎就是典型的案例。當戴夫說:「我的頭快要爆炸了」的時候,他清楚地表達了他痛苦的壓倒性本質。「我需要結束這種痛苦。我已經受太多苦了。」所以,如果我們試圖理解是什麼因素驅使人自殺,我們應該思考他們的痛苦─這種痛苦對許多人來說,可能隱而未顯。

當人們感到痛苦看不見盡頭、感到受困、無法逃脫時,他們會嘗試結束自己的生命。如同身體的疼痛,心理的痛苦也有忍受的極限,當我們達到極限時,一些東西就必然要捨棄。悲傷的是,對許多人來說,他們捨棄的是生命。

戴夫留下的文字「沒有我,你會更好」是發自內心。許多有自殺傾向的人認為自己是他人的負擔,並且認為如果他們自殺的話,他們所愛的人將會過得更好。因此,與其將自殺視為一種自私的行為,很矛盾地,在那些被痛苦消磨之人的內心,事情剛好相反。他們覺得自己在幫所愛的人一個忙。

我最近在倫敦演講完之後,一位失去了女兒的母親,將女兒珍的遺書寄給我,希望對我的研究有幫助。珍去世時34歲,我要再說一次,讀遺書不容易。就像戴夫和傑米的信一樣,在珍的遺書摘錄中,她表達了自己的痛苦,但這一次她的精神痛苦還伴隨著身體的痛苦。她寫道:

我已經受夠這一切痛苦,再也撐不下去了。最近我生活中唯一快樂的事情,就是牽著班尼(小狗)散步,而現在我的身體痛到連這都做不到。我真的無能為力。我只是需要擺脫這種痛苦,我想不出任何其他出路。我的生活就是如此毫無意義和空虛。

當珍說「我已經受夠這一切痛苦」,隨後補充「我只是需要擺脫這些痛苦」時,她被痛苦的本質壓垮顯而易見。我們一項由卡特琳娜.卡瓦利杜帶領的研究,得出的結果與珍的體驗相符。我們發現身體加上心理的疼痛與自殺念頭有關。

珍那份感受,也在她提到自己對疼痛無能為力時表露無遺。同樣地,她也傳達出她無法想像沒有痛苦的未來。她的隧道視野和將自殺看作是「我想不出任何其他出路」的認知,就像是有自殺傾向者的心智「名片」。瀰漫在這三段文字中的共同主題是「被困住」。

傑米、戴夫、珍都被痛苦困住了,他們的死亡被渴望逃離痛苦的想法驅使著,而這份渴望耗盡了他們所有的精力。我希望各位讀者能看見一個反覆出現的主題:自殺和「被困住的感覺」密不可分。

我也被珍的最後一句話衝擊。對我來說,這是在召喚我們所有人集結在一起。同在一個社會,我們都有一份責任和義務,必須盡我們所能地讓身邊的人不再感到如此空虛和了無意義,不要感到與他人失去連結,導致他們認為自殺是唯一的解脫之道。

(本文摘自/我不是想死,我是想結束痛苦:人為什麼會自殺?從動機到行為的研究探索,溫柔而理性地全面了解自殺/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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