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彬
每年暑假前,我都要到圖書館借一大摞子書,放在大包裏背回家。
那時候,我的家鄉還沒通電,夏天,也沒什麼娛樂,我怕回去寂寞,所以就帶很多書。
總以為一個漫長的暑假,一定要看很多書的,到開學時一看,一本書都沒看完。
這是為什麼哩?
忙啊!
所謂的忙,並不是忙莊稼活,暑假時間,正是我們老家的歇夏期,秧苗都長在田裏,小麥已經入倉,只要是風調雨順,連抽水都免了。女人們都在家裏縫縫補補,男人們也都扛著鐵鍁,象徵性地到地裏轉轉,哪兒人多,就去哪兒涼快,等到太陽爬上頭頂,該吃午飯了,才懶洋洋地回家去。午飯過後,必定要睡一小覺,這時候,鄉下的男人們,個個都是活神仙。
這時候的我,更是標準的浪蕩公子了,別說沒活,就是有點小活,父親也不讓我幹的。在父親的眼裏,我已經不是鄉下人了,我的戶口在城裏,我是知識份子,莊稼活,已經跟我無關了,父親願意讓鄉親們看到我讀書的樣子,父親覺得家裏出一個讀書人,是一件挺自豪的事!
我於是,就手不釋卷地配合著父親,也給自己不幹活找藉口。
我家門前有一個大大的園子,園子裏栽滿了楊樹,都七、八年樹齡了,每棵樹都是一片綠蔭。園子周圍,是矮矮的土牆,這土牆是領地的標誌,其實什麼也擋不住,我喜歡搬個小靠椅,靠在樹上,仰著臉看書,偷眼也看園外的行人,看遠處的青山,近處的稻田。
此時,我的看書完全是副業,我的主業,就是消磨時間,享受田園風光、故鄉的風土人情。
我看書的時候,我父親的老收音機就在我的旁邊。這個收音機,是我父親忠實的夥伴,白天我可以借用,天一黑,就完全是父親的了。
我邊看書,邊聽音樂。
我的家,就在一個路口上,全莊子的人,出出進進都要路過我家門口,每過一個人,都要說幾句閒話,根本安不下心!
不過幾天,准有一個或一幫朋友來訪。
我年輕時,比較活躍,朋友就多,所謂朋友,基本上都是考上學的高中同學,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朋友來了,書更是看不下去了,要陪他們玩,下棋打牌,或者去河裏戲水。
家裏窮,沒有現成的肉食,不過,也不缺菜,茄子辣椒豆角,菜園裏多的是,魚也有,家門口就是魚塘,同學們自己下網撈,還有雞蛋。雞鴨也有,一般不舍得殺,就是捨得,也沒工夫弄,同學們都是來去匆匆,來了就呆一頓飯的功夫,也不是為改善伙食的而來的,來看我的,看完了就走,不是他們自己走,還要帶走我,去下一家,找下一個同學。
吃罷飯,騎上家裏的破自行車,就跟他們訪友去了。
母親問什麼時間回來,我也不知道,玩好了就回來。訪問誰,也不確定,全靠靈感,反正我同學多,全縣近三十個鄉,哪個鄉都有。
那時候,沒有電話,更沒有手機,找誰,也沒有預約,都是冒碰的,找著是運氣,找不著,就去下一家,一般都能找著,那時候交通也不發達,大家兜裏也沒錢,一般不走遠。
一幫人,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最大的時候,都快有二十人了,長長的一大串,在鄉下,很惹眼,到誰家,就得開兩桌,吃饅頭,就得一大筐子。
我離家最長的一次有半個月,你想想,一個暑假,能有幾個半個月,我的暑假,基本上是在外面過的。回到家裏,人又黑又瘦,把母親心疼得不得了,趕緊殺雞,給我補身子,有時候,雞肉還沒煮熟,又一幫同學來了,好嘛!又被大家共用了。
難得有幾個雨天,沒有同學來打攪,天一下雨,親戚們又來串門了。麥收之後,親戚們都要互相走走的,問問收成,嘗嘗新麥饅頭,打打牌,聊聊家常。
一立秋,夜晚就涼了,稻子也黃了,我的假期就要過去了。我就背著我的書,回校報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