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芳
炎炎夏天,若有一方小院,定要在院中搭上一個涼棚,人在涼棚下的竹床上一躺,捧一杯清茶,搖一把蒲扇,涼風習習,不時沉李浮瓜,那真叫一個爽。
涼棚,是鄉下夏天的標配。在鄉下,還沒到夏天,各家各戶就會不約而同地在屋前搭起涼棚來。
兒時,院子的涼棚,就是父親親手栽的葡萄架,既是涼棚,又是美食。既可陽春白雪,又可下里巴人。既可乘涼,又可飽食,那是夏天最美好最甜蜜的回憶。
我家涼棚都是父親搭的,他借助院子的兩個屋角,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在另一個角的空地上埋下一根木柱子,頂上用鋼絲四個角拉幾下,形成一個簡單的網格,就是一個簡單的涼棚模型了。父親從鎮上買回兩棵葡萄苗子,圍著木柱樁種下,然後用繩子將葡萄苗固定好,只等夏天到來。
我天天盼著葡萄快快長大,快點結葡萄吃。母親說,這葡萄苗長得太慢了,等夏天來了,它還長不成涼棚,到哪兒乘涼啊,於時,母親就隨手種了幾棵南瓜苗,潑了幾勺糞肥,過不了幾天,下幾場雨,那南瓜苗就蹭蹭地瘋長,長成了南瓜秧。南瓜天天抽絲牽藤,不斷往上爬,節節高升,肥大厚實的葉片密密匝匝覆蓋住涼棚頂蓋。原來光禿禿的頂蓋,真的變成了綠涼棚,藤葉像綠門簾一樣低垂下來,綠油油,一條條、一簇簇,擠挨著舒展開來,在風裏飄蕩。
當南瓜藤蔓開出黃色花朵時,正是炎炎夏日了。南瓜花是尋常的百姓花,卻是母親心中明亮喜氣的花。在燥熱難耐、辛苦勞累的日子裏,這一朵朵金黃色的小花卻能給母親帶來蓬勃的力量,帶來朝陽般的喜氣。母親種南瓜除了有觀賞效果外,還能能給家裏帶來源源不斷的新鮮美味。
夏夜,等父親出車回家,我們一家人把木桌子、竹床、竹椅都搬到涼棚下,在涼棚下圍桌吃飯,乘涼,拉家常。父親一邊津津有味吃著母親做的南瓜湯,一邊聽音響裏唱的樣板戲。吃完飯,父親會泡上一大唐瓷缸茶,慢慢地喝,一臉滿足和愜意。
放暑假了,我和哥哥每天就會搬來小木桌和竹床,坐在涼棚下靜靜地剝豆子。母親總會給我們找活幹,讓我幫她剝蠶豆,剝毛豆米、剝玉米,讓我們剝一個夏天。母親也經常在涼棚下幹活,有時是搓洗衣服、被單,有時拿著針線縫補衣,有時和鄰居阿姨們圍坐在一起擇菜洗菜,閒話家常。在涼棚下,夏天的風是涼絲絲的,日子是幽香綿長的。
等到第二年夏天,父親種的葡萄已悄悄搭好了涼棚。我在涼棚下的竹床上躺著,望見棚頂綴滿了一串串葡萄,很是誘人。葡萄藤順著一路前進,沖進了我家的窗臺,跳上了屋頂,枝子長到哪里,果子就結到哪里。一串串累累碩果如動人的風鈴吊在我的窗前,顆顆飽滿潤澤、累累下垂像晶瑩欲滴的露珠,更像滴蜜的蜂房。肥厚寬大如手掌的綠葉襯在葡萄的上面,為葡萄遮風檔雨,過濾煞人風雨和炙熱陽光。葡萄在碩大清亮的葉蔭裏安然自若地生長,金澤玉潤,顆粒生輝。
盛夏的夜晚,父親怕熱,他總會光著堅實的臂膀,搖著蒲扇,坐在葡萄架下乘涼。我們一家人圍坐在蔭涼的葡萄架下,大碗地吃飯,米飯是那樣香甜,小菜是那樣可口,父親總是吃得最多,也總吃到最後,剩菜剩湯他都照單全收,吃個飽足。茶餘飯後,就著門口燈明亮柔和的光線,點綴著三兩個流瑩,伴著蟲鳴,愉快地跟我們講牛郎織女等神話故事。口渴了摘幾串晶瑩軟潤的葡萄給我們嘗嘗,或分送給來走動竄門的叔叔嬸嬸、太公太婆和娃子們。
農忙“雙搶”過後,父親就“喀嚓咯嚓”地全部剪下葡萄分送給左鄰右舍解解乏,慰勞慰勞疲勞的鄉親們。我家小院不但有涼棚,還有一口井,這是我家的天然冰箱。三伏天最熱時,大家都會把番茄、黃瓜、西瓜,一股腦兒拿來泡在盛有井水的盆裏拔涼。晚飯後,我們一家人搬出竹床,在小院葡萄架下乘涼時,父親就把那冰鎮好的大西瓜打撈上來。父親提著刀,刀口輕輕地一挨西瓜,只聽見“哢嚓’一聲脆響,西瓜就炸裂開來,紅紅的瓜瓤透出陣陣清涼來,甜蜜的氣息彌漫了整個院子。真正是“一刀下去,哢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我們一家人圍坐在葡萄架下,吃著清甜冰爽的西瓜,早把雙搶的勞累、夏天的暑熱忘記得乾乾淨淨。
母親還會喊來左左鄰右舍一起來吃西瓜,涼棚是最熱鬧的地方。大愛總愛聚在一起,納涼、吃西瓜、閒聊,有的端著飯碗過來,邊吃邊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不時“哈哈”不斷,有說不完的閒話,聊不盡的趣事。
如今,空調風扇取代了涼棚蒲扇,蝸居在高樓的房間裏,沒有了蔥蘢的涼棚,沒有左鄰右舍聚集聊天,更沒有了蟲聲繞耳,總感覺心中有一絲淡淡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