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現楊志武藝之高超群的的還有“青面獸北京鬥武”。比賽規則是“將兩根槍去了槍頭,各用氈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馬,都與皂衫穿著。但是槍尖廝搠,如白點多者當輸。”楊志先是跟周謹比武,“鞍上人鬥人,坐下馬鬥馬。兩個鬥了四五十合。看周謹時,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點點,約有三五十處。看楊志時,只有左肩胛上一點白。”接者必弓箭,還是楊志勝。急先鋒索超又出馬挑戰。“征旗蔽日,殺氣遮天。一個金蘸斧直奔頂門,一個渾鐵槍不離心坎……兩個鬥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月臺上梁中書看得呆了。”兩人似乎是平手,筆者其實是楊志更強,因為他跟周謹比武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索超則是“生力軍”,楊志的武藝應在索超之上。
《水滸》中,楊志還魯智深交過手,戰四五十合不分勝負,跟呼延灼也交過手,鬥了四十餘合不分勝負。魯智深步戰,呼延灼馬戰,他們都是梁山的一流高手,而楊志無論是步戰、還是馬戰,都沒有失敗,可見他也是一流高手,換言之,即武藝在上。
◆楊志的命運
李白詩曰“天生我材必有用”,事實上只能作為雞血打一打,一旦當真,很可能令人失望。且不說“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就是李白自己也一度被流放夜郎,雖然遇赦,終究未被朝廷重用,而重用高俅,貶謫蘇軾,就是宋代。楊志武藝超群,原本“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但“命壓人頭不奈何”,他一生追求功名,是個“官迷”,卻一再官場失意,事與願違。
給朝廷押送花石綱,對楊志這樣一心想往上爬的人而言,只要圓滿完成任務,無疑是升職的加速利器,可是,船到黃河時,遇上了風暴。十個制使分管十條船,那風暴可不管你武藝如何,直接就將楊志分管的船掀翻了,而其他九條船都安然無恙。宋徽宗喜歡奇石,以十只船組成一“綱”把從江南搜集的奇石運回東京建萬歲山,這就是“花石綱”。楊志把這件事辦砸了,索性“三十六計走為上”,逃得沒了蹤影,直等到朝廷大赦天下,他才敢露頭,這是楊志最初的倒楣經歷。
“王嬙本是傾城色,愛惜黃金自誤身”,楊志是體制中人,懂得不打通官場關係,想出人頭地,門都沒有。因此,赦罪之後,他準備了打點官員的金銀財物,偏偏經過水泊梁山時又被林沖劫了。後來總算離開梁山,到了東京,“央人來樞密院打點,理會本等的勾當,將出那擔兒內金銀財物,買上告下,再要補殿司府制使職役。把許多東西都使盡了,方才得申文書,引去見殿帥高太尉。”高太尉“把從前曆事文書都看了”,發現楊志有污點(失陷花石綱),將他趕出了殿帥府”。這是楊志的再次倒楣。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楊志辦事花光了錢財,山窮水盡,只好把祖傳的寶刀拿出來賣。偏偏遇上了潑皮牛二尋釁糾纏,楊志退無可退,怒從心頭起,揮刀殺了牛二。這次,他沒有逃走,結果按照正常鬥毆誤殺判罪,斷了二十脊杖,刺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軍。在大名府的比武中,楊志一展超群的武藝,得到梁中書“重用”,讓他押送生辰綱給自己的岳丈,也就是當朝太師蔡京,偏偏在在路上,生辰綱又被吳用用計劫走。“黃鼠狼專咬病鴨子”,這是楊志的又一次倒楣。
楊志上梁山後,多次出戰。作為武藝超群的一流高手,楊志應該是戰場上耀眼的明顯,但是,除了為數不多的幾次高光時刻,其戰績平平。征討田虎時,他還中了埋伏,被困伊闕山深谷中,坐以待斃,幸虧解寶走訪山民,找到穀口才被救出。慘烈的征方臘之戰,楊志卻沒有參加,在即將採摘勝利果實的時候,他生病了,被留在丹徒縣。他沒有一個好友,沒有人留下來照顧他。作為戰將,血灑疆場,死於刀劍之下,既悲壯,也光榮,楊志卻默默地病死在丹徒,葬在丹徒縣山園,這是一名好漢的悲哀,也是他最後的倒楣。
梁山108將中,就數楊志的倒楣事多,可謂“命運在下”。
◆天太暗行路難
培根在《隨筆集》中寫道:“無可否認的,外在的事件助成了大部分的命運,像恩寵、機會、別人的死亡、合時的優點等等;但一個人命運的塑造,主要在他自己手中。”楊志 “根紅苗正”,武藝超群,又積極要求“進步”,卻總是時運不濟,一再官場失意,最後,孤獨寂寞地黯然收場,成了令人歎息的“天暗星”,他的命運,為什麼這麼悲慘?
時代的一粒灰,落到任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山。我們不否認任何時代都會有灰掉落,成為個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但楊志生活的時代,“灰”太多了。
用人如用器,當用其所長,舍其所短。楊志早年中過武舉,做到殿司制使官,如果宋徽宗狠抓軍隊建設,讓楊志守衛邊疆,一旦邊境有事,楊志精通十八般武藝,本領高強,他 “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 的理想是有可能實現的,“駿馬能歷險,犁田不如牛。堅車能載重,渡河不如舟。舍長以就短,智高難為謀。” 本可以成為一代讓良將的楊志,朝廷卻要他奉命押送統治者享樂用的“花石綱”。黃河行船,楊志的經驗與才能大概率不如普通的船老大;大風忽至,黃河發威,楊志失陷“花石綱”,這是因為“不可抗力”,朝廷不應該過重處罰楊志。換個角度說,這次是楊志翻船,換一個時段,也可能是王志翻船,張志翻船,誰翻船誰倒楣,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了楊志頭上。楊志懂得:出了事要有人背鍋,自己將受到難以承受的責罰,他不敢回京交差,逃跑了。
楊志複出,想用財物開道,打點樞密院,覲見高太尉。“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大環境如此,“改變不了天氣,只好改變心情;改變不了環境,只好改變自己”,楊志“有昂揚的志”,這樣做很正常,無可厚非。要說楊志的缺陷,是考慮不周,沒想到有人錢財照收,事情不辦,找出他個人檔案中的瑕疵,直接一筆批倒,不予委用。認為太尉高俅是秉公辦事,無疑是錯了。高俅什麼壞事不敢做?從他嚇跑王進,迫害林沖就可以看出來,貪贓枉法,對高俅而言,小菜一碟。楊志碰壁,應該是高俅太貪,財物沒有送足。官場太黑,官吏太貪,“時代的一粒灰”,又落在楊志頭上。
在大名府,楊志得到蔡京女婿梁中書的提拔任用,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其實梁中書看中楊志,是因為押送生辰綱要有武藝高強者護送,而楊志正是合適的人選。統治者耽於享樂,社會治安一塌糊塗,吳用等人早就在黃泥崗佈局,等待楊志上鉤。楊志吃過翻船的虧,財物被搶的虧,殺牛二被抓的虧,此時,更顯得謹慎、多疑、精細、乃至很固執,不許在黃泥崗上休息。可是,梁中書讓老都管跟他同行,在黃泥崗,楊志不讓眾人歇息,老都管橫加干涉:“我在太師府裏做奶公時,門下軍官,見了無千無萬,都向著我諾諾連聲。不是我口賤,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抬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芥菜籽大小的官職,直得恁地逞能。” 奶公是個什麼東西?就是奶媽的丈夫,梁中書讓他跟著,其實是監督楊志。領導身邊的人,級別再低,也是不能得罪的主兒,楊志不得不妥協,結果,中了招,失了生辰綱。老都管回去把所有的責任推給楊志,說是楊志勾結賊人,劫了生辰綱。
李白詩曰:“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楊志本是優秀的軍官,卻不能效命疆場,盡幹些押送“花石綱”,“生辰綱”這類為統治者享樂,為貪官送禮的事兒,且處處不順,不是“冰塞川”,就是“雪滿山”。上應“天暗星”已經暗示了楊志的命運。
◆命苦的根源
縱觀楊志的一生,他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以做過“殿司制使”為榮,希望能夠為國立功,封妻蔭子。他一心向上爬,也是有資本的:除了出生,他的武藝也是一流。可是,一路走來,他不但沒有“與祖宗爭口氣”,反而與官場無緣,最後落草為寇,直接“辱沒祖宗”了。
楊志“武藝在上”,為什麼會“命運在下”?
我們不排除楊志的的性格因素,例如,面對潑皮牛二,他完全可以憑自己的拳腳功夫,把牛二痛揍一頓。衝動是魔鬼,殺了人,禍就大了。再例如押送生辰綱,他作風粗暴,待人苛刻,不善於做思想政治工作,對挑擔的軍士任意打罵,讓老都管都忍不住指責他。還有,上梁山後,沒有跟大頭領把關系搞“鐵”,對梁山的貢獻也不算大,以至於生病後,被留在丹徒縣,也沒有人照料。不過,楊志“命運在下”,主要還是當時的社會環境惡劣,官場歪風勁吹,盜賊四處橫行,黑暗的現實給他的人生埋下了一顆顆“地雷”,他積極向上,卻不斷 “踩雷”,臉被現實打得啪啪響。鬼穀子有言:“所處環境是命,所逢機遇是運。”楊志時運不濟,成了梁山最命苦的人,能怨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