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媽一口就否定了：“不行，你代表不了我。我們老姐妹要談談家常，你們晚輩，懂嗎，能代替嗎？”確實，老姐妹的情感交流，我代替不了。沒辦法，我找了一輛很好的電動車，老媽坐在我身後，不至於難受。我可以直接騎電動車到達目的地，老媽不需要走那段路。
一路上，老媽很高興，她囑咐我：“騎車不要圖快，安全第一。看到路邊店，要打聽一下，有沒有蘭花豆，你帶的這些食品包裝漂亮，小妹不一定喜歡。”絮絮叨叨地，她又說起往事：“你會走路了，我抱著你進城去看你爸。要走幾十裡路呢，我抱不動了，讓你自己走一段，你硬是要抱，不抱就哭。幾十裡，我只好走走歇歇，走到城裡，天都黑了。現在，公路直通到每個鄉鎮，小妹住的村子太偏，才沒通公路。這點難處，沒法跟當年比，能擋住我？。”
老媽豪氣十足，我順著她的心意，大概一個小時後，就到了她的“小妹”家。
一溜常見的水鄉民居，房子後面是路，房子前面是天井，菜地，再向前，是一條清水河。老姐妹見面，沒有握手，也沒有擁抱，她們不習慣這些禮節。小妹的高興綻放在臉上，熱情體現在手上。她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發現沒有開水，又急忙去燒茶，順手又摸了七、個雞蛋，要煎蛋給我們吃。老媽呢，一邊阻止小妹忙活，一邊動手幫她幹活。風從小河那邊吹過來，帶著莊稼和肥料的氣息。一會兒，炊煙升起，老媽也進了廚房，農家菜的香氣開始彌漫。兩位老人在忙碌，我不能閑在一旁，於是也鑽進廚房。老媽在勸小妹：“你應該去蘇州，跟兒子一起過。這麼多房子，一個住，夜裡有事，喊人都喊不到。”小妹在切茄子，手沒停下，嘴也沒停下：“到了蘇州，我出門認不得路，說話沒人懂。小的要上班，孫子要上學。我呆在兒子家，跟坐牢一樣，嘴都悶臭了。再說，這些空房子，也要有人看著。”
說起“空房子”，我才忽然意識到，這裡，除了獨立的廚房，還有一字排列的六間房子，有四間空著，空房子的窗台上落了麥粒，雨水泡過後都發了芽。兒子在蘇州打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住這些空房子？我走出廚房，東邊走一走，西邊看一看，左右鄰居幾乎一樣，子女都在外地打工，在家留守的是老人。情況好點兒的，是兩位老人在一起。這就是所謂的“空巢老人”啊，誰來消除他們的精神寂寞？如果生了病，又該怎麼辦？難怪老媽說，我“代表”不了她。她的小妹最需要的是精神陪伴啊！
午飯後，老媽果然跟小妹沒完沒了地拉開了家常。“我曉得你喜歡吃蠶豆，現在吃不動了，我就買了些蘭花豆，油炸過的，容易嚼碎。”老媽拿出了包裡的蘭花豆。小妹笑得眼睛剩下一道縫：“你是記住了我要吃炒蠶豆大哭的事。那時太窮，媽捨不得炒蠶豆給我吃，說是要留著做醬，我大哭，也沒有用。”“唉，最苦還數三年自然災害的那幾年，你曉得的，那時吃糧食要等生產隊分，人家眼紅我有男人在城裡拿工資，偷分糧度春荒時，瞞著我，我3個月沒分到一兩糧。媽來看我，我出門想借一點煮碗米粥給媽喝，沒想到媽跟在我身後，發現我要去借糧，一把抱住我哭起來。她說，你吃糠，我吃糠，你吃草，我吃草，……沒想到，後來變化這麼大。我們老了，還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
老姐妹相聚，就盡情暢談吧。我非常樂意看到這樣的場面：母親和小妹聊一陣，笑一陣，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年齡，也忘記了我。我不想打擾她們，獨自走到門外。好晴朗的天啊，明媚的陽光下，我的電動車也格外亮麗。等會兒，該騎著這輛車，載著老媽回城了。老媽離開後，她的小妹還會開心嗎？再看看左右，鄉村的空巢老人似乎越來越多，誰來給他們精神的慰藉呢？我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