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會吵架的小女孩們是居住新竹時期刻在心中的美好記憶。圖：春天提供
曾經有一年半的時光，我隨先生調派公職到新竹，那短暫的巷弄記憶一直刻在心中。
租屋位於六米巷弄裡，磚造的兩層樓透天住宅，推開門會有伊伊阿阿的怪聲，客廳後面有廚房和浴室，二樓的兩間房用隔間板分開，雖是簡陋老屋卻只須月付三千元。對初任公職人員而言，單薪養老婆小孩，便宜房租之必要。
在台中，女兒在阿公阿嬤的雜貨店裡，總有長輩幫忙照看。來到人生地不熟的風城，當兩歲的女兒哭鬧或黏膩不已時，在束手無策下，只好帶她出門走走。整條巷子前後兩邊約有二十來戶，前半段的鄰居小孩多數已上小學，有一戶是五個兄弟姊妹的曾家，緊鄰一戶是獨生子，再來又是一家老小食指浩繁；後半段有一對學齡前的表姊妹，他們全是我女兒的最佳玩伴。
剛搬來時，我推著娃娃車出門，鄰居的小孩爭著圓滾滾的大眼打量我們，好奇哪裡來的外來客？我主動教女兒說：「你好！」他們先是靦腆一笑，接著熱情打招呼，「妹妹……妹妹……」叫得好親熱。女兒瞧見這麼多人，便手舞足蹈起來，彷彿見到親友般開心。只要我帶女兒出門，他們會一窩蜂地跟上來。最常去的地方是巷口外的教會，我們一起在綠茵的草坪上追逐夕陽，笑聲伴著新竹風特別響亮。
住在新竹時，巷弄裡的小朋友們。圖：春天提供
住家的另一頭是稻田，割完稻子後的田地很適合打滾嬉戲，鄰居小孩一個個短褲短袖，奔上跑下，完全沉浸在「快哉竹塹風」的歡樂裡。我嘗試讓女兒少穿一點，在稻田裡奔跑，短胖的小腿跑得很賣力，「哈啾！哈啾！」嚇得我趕緊幫她加外套，圓滾滾的小不倒翁跟一群小猴子追逐，畫面真逗趣。
巷尾的那對表姊妹長我女兒兩歲，只要來我家玩，女兒便樂得拿出所有的玩具寶貝，我也趁機偷得片刻輕鬆。三個小女孩偶爾為了爭一樣玩具尖叫，誰也不讓誰，還好都能自行調解。有一次，倆姊妹氣沖沖地推門而出，我聽見女兒跟出去的聲響。
「我不跟你好了！」對方的姊姊邊走邊叫陣。
「我也不跟你好了！」女兒一抵二，氣勢不容小覷。
「我姊姊不跟你好了！」輪到對方的妹妹叫囂。
「我妹妹也不跟你好了！」女兒不甘示弱，捏造一個妹妹。
「我爸爸也不跟你好了！」他們把一家之主都叫出來了。
「我媽媽也不跟你好了！」連我也扯進戰場。
「我阿嬤也不跟你好了！」倆姊妹打出阿嬤王牌。
「我阿公也不跟你好了！」女兒急得把阿公的底牌亮出來。
「我以後都不要跟你好了！哼！」
「我永遠都不要跟你好了！哼！」
隔著六戶人家，兩邊女孩分別站在家門口互相叫喊，她們的詞彙有限，節奏卻一致，看不懂在演哪一齣戲？隔天，倆姊妹又跑來門口喊著：「妹妹……妹妹……」我女兒狂喜的跑出去相迎，小孩的世界確實是天真又好笑。
直到先生調回臺中的派令一來，我們打包行李，能送人的東西盡量不帶走。小朋友圍在我家，臨別依依，答應他們一定要保持聯絡。
暑假，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臺中，我開著中型貨車，帶他們遊科學博物館、大坑，離開時，又是依依不捨。
回到熟悉的台中，我卻面臨新工作的壓力及適應大家庭的生活環境，忙得焦頭爛額，漸漸不再與新竹的小朋友聯繫。
許多年以後，我們一家人重返新竹想找尋記憶中的那一條巷弄，先生胸有成竹的說：「我下班後騎著機車，轉幾個彎就回到家了。」順著記憶，車子轉彎再轉彎，尋了好幾條巷弄就是有點像又不像。
我的腦中也有一些畫面，記得當時推著嬰兒車出了巷口，會經過教堂、市場，再繞回家，轉進巷子，老遠就聽見鄰居喊著：「妹妹……妹妹回來囉……」那此起彼落的旋律有一股魔力，像家人的呼喚，讓身處異鄉的我總感覺有「歡迎回來」的溫暖。
儘管記憶在心頭翻騰，但憑著印象，怎麼也找不著。返回台中後，翻箱倒櫃找到以前親友寄來的信件，按著地址，第二次我們真找到了。
依舊是一條六米巷弄，有的房子加蓋成三樓，外牆拉皮有新舊不一致的樣貌，家家門戶深鎖。我們主動詢問下，很幸運找到曾姓人家，最年長的大姊彼時還是國一生，她如數家珍的回憶往昔，那瞬間人物景象全鮮活起來。當年的小朋友多數已結婚生子，各忙家務、工作，而她和媽媽也在附近的巷口經營「曾家餡餅」，是在地的銅板美食，內心禁不住為她們歡喜。
生命中的緣分很奇妙，刻在心中的巷弄記憶，有一群孩子在風中追逐，伴著「妹妹……妹妹……」的笑語聲，令人想起來就湧上甜滋滋的味道。
作者：廖秀春
筆名「春天」。逢甲大學國語文教學中心兼任助理教授，擁有一張台中市文學館志願服務榮譽卡，目前積極加入社區關懷據點取悅樂齡者。
本篇文章轉載自《 桃園電子報 》。原文：副刊／刻在心中的巷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