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崇音
我師顧仲華，年近六十才把14歲的我收在門下，當時我高二。同時學畫的還有二位師兄，他們比我年長一些，都已經參加工作，一位是小學老師，一位是絲織廠工人。也許因為有了工作任務，沒見到過他們來找顧老師學習，倒是顧老師，時不時的要我陪他去找他們，要他們不要放棄學習機會。可是收效甚微，顧老師不說，我也知道他不開心，於是更加努力學習，希望讓他有一點高興的理由。但是那是困難年，學習的困難真的不少！難怪我的師兄們裹足不前，筆墨紙硯和柴米油鹽一樣短缺。你說怎麼學？我媽媽找到了她爺爺當年參加殿試的墨和硯臺，但是宣紙是消耗品，文具店真不容易見到，毛邊紙雖然也可以用，但是有些效果還是沒辦法表現的，於是顧老師開始把家裏的線裝書拆開，把書頁的反面給我練習筆墨。我媽媽曾經告訴我顧老師是御醫世家。那些應該都是醫術寶典，現在給我塗鴉練習，實在是作孽！我只有努力學習，才能報答顧老師的這份情意。
後來我高中畢業，上山下鄉到了虎丘公社，生產隊要我把“去安源”放大了畫在牆上，糧食局要我去畫節約糧食展覽會，公社要我去畫“文化革命戰績展覽會”，血防工作組要培養我做赤腳醫生，工作任務紛至遝來，我變得非常忙。可是顧老師仍然不願意放棄我，步行橫穿蘇州市來到虎丘山下我插隊落戶的生產隊，看看我有沒有放棄國畫學習。鼓勵我要‘學好了本領等機會’。
就是這樣的一位把藝術的傳承視為第二生命的老先生，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趕到了沒有窗戶的柴房裏，離開了書桌，離開了文房四寶，甚至沒有什麼生活用品，終日和老夫人相對枯坐，加速度走向生命的終點！
後來有了互聯網，有了百度，我才有機會更加深入的瞭解，理解了我的顧仲華老師。顧老師原來出身於御醫世家，但是因為醫術只傳長房。顧老師是老二，只能轉做其他工作。在那個時代，顧老師是無法抗爭的。於是顧老師投身藝術天地，成了東吳大學的國畫教授，顏文梁籌備蘇州美專，他積極參與擔任國畫老師。顧老師是個工作狂，這樣二份工作之外，他又開辦了顧氏美術學習班，面向東南亞招生。往返蘇州上海二地，自編自印石印教材，一時風生水起，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改行投身藝術，但是顧老師仍然繼承了醫學世家的仁心仁術。他對家庭困難的學生一律不收學費。抗日戰爭中他和蘇州功德林老闆一起為死難將士街頭收屍埋葬無數。就是這樣的一位老人，晚年竟然找不到他的用武之地，那麼大的中規中矩的七進宅子，竟然沒有一間可以讓他安生，不得不在柴房裏加速度走向人生終端。想起來就讓人埋怨老天爺不公平！
現在想起來，顧老師在那個年代，為什麼在教我花鳥蟲魚的同時，要我不能忽略山水樹石的練習。原來山水可以讓人忘情遊弋在桃花源裏，忘記人間煩惱。雖然顧老師常常要我學好本領等機會，但是他也知道機會難得，所以不如學一點山水，自娛自樂。等機會是進，學山水是退。進退之間。用心良苦。可惜我現在才明白。
這就是我時不時會畫一幅山水的原因，紀念我的顧老師，和他的教導。
後來有了互聯網，有了百度，我才有機會更加深入的瞭解，理解了我的顧仲華老師。（圖：俞崇音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