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梅
水泥階邊一株蒲公英開得耀眼
它不知曾是誰的孩子
落腳在這裏
荒蕪 慘澹 貧瘠的沙礫
黃色的大小花瓣一層層一圈圈
比太陽還令人繾綣
蓄勢待發的白色絨球
是對出生地的感謝與抗爭
哪怕把這些尚只能隨風搖曳的種子
發配到唐古喇山的石縫裏
或大洋洲牛羊排泄的糞便裏
也稱得上是一種勝利
我呢？
我現在只是漂泊
我還要紮根在哪里嗎？
不了 不了吧
就讓我爛進泥土裏
讓頭開出花 讓腳生出草
再不去思索什麼天地
那一刻的自在就是意義
◆落下的淚燙傷羽毛
“你想怎麼做就去怎麼做
你該怎麼做就去怎麼做
你從今以後別再顧忌我”
耳朵和大腦驚詫
嘴巴裏竟然吐出這些話
鏡頭對面的父親是否會覺得
小丫頭也入了江湖 學了威武瀟灑
因酒和父親幾次談心落淚
他愛的豈是那會灼傷驕傲的52°
他恨的哪只是平凡弱小和養人也埋人的土地
或許他恨
從某天開始已不再是一個人
先是噓寒問暖的枕邊人
後是繈褓裏的粉嫩
他恨
他因愛生恨
他為愛所困
他一日醉酒
曾說我已長好翅膀
可以獨自去飛翔
落下的淚燙傷羽毛
他不懂
沒有注視我可以放棄翱翔
兩個都喜歡沉默的人
要怎麼去澄清愛恨
或許下次
我得喝個半斤
◆窗外天亮了
窗外
海水一直淹到二百層
那被稱之為夜色
水一直漲
水來自零零星星的窗
鹹的 苦的 澀的 酸的
好難喝的一鍋湯
水一直漲
淹到了高處的月亮
月亮大口喝著五味雜陳
胖成了太陽
喝光夜色
天亮了
◆訓鴿人
他拎著一大袋幹玉米粒
站在廣場上
手伸進袋子裏
抓一把
拋撒
澄黃的玉米粒跳到空中
又清脆地落下
那些鴿子
白的 花的
像一大張漁網從空中罩下
黑壓壓 烏泱泱
落穩在光滑的石板上
尖尖的喙
啄起硬硬的澄黃穀粒
需要有怎樣強大的胃
才能將那堅硬磨碎
袋子空了
他口哨響了
又一張更大的
網眼更稀疏的漁網
騰空而起
它要去空中捕捉
訓鴿人苦尋的自由
◆露
茅草尖上一滴露水
隔著低矮破舊的木籬笆
在我歲月的無情面頰上
將已故的光陰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