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和2010年蕭邦大賽冠軍得主,現居慕尼黑的鋼琴家阿芙蒂耶娃(Yulianna Avdeeva)聊天,她說她跑到柏林去聽齊瑪曼(Krystian Zimerman)彈布拉姆斯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唉,怎麼說呢,雖說完美沒有止境,但若要形容這樣的演奏,我只能想到一個詞,就是完美。」我說我聽了他在台北,和楊頌斯(Mariss Jansons)指揮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合作此曲,確實無懈可擊。不過,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就在慕尼黑,她為何要跑去柏林,難道是為了更好的音響效果?
「什麼,你不知道?」阿芙蒂耶娃一臉錯愕。
「我不知道什麼?」換我一臉錯愕。
「齊瑪曼不在慕尼黑演出。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從何開始,但至少也超過二十年了,他就是不來慕尼黑。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要聽齊瑪曼,就只能去其他地方。」
一查還真是如此。齊瑪曼參加了楊頌斯指揮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的巡演,甚至千里迢迢飛來亞洲,卻不在樂團駐地慕尼黑演奏。
這奇怪嗎?的確,太怪了,但也不是沒有先例。比方說聲樂大神費雪迪斯考(Dietrich Fischer-Dieskau),不知何故,後來就是拒絕在維也納登台,藝術歌曲、歌劇、管弦歌曲,無一例外。據說是受夠某樂評,據說是不喜歡某次演出聽眾的不當態度,總之,大神雖然沒發公開聲明,但鐵了心拒絕—以他的地位,確實可說是他拒絕維也納,而不是維也納拒絕他。維也納人想聽費雪迪斯考?呵呵,那就出城吧。只要離開維也納,就算只是旁邊小鎮,費雪迪斯考都願意演出,擺明給維也納難看。
所幸這只是少數例子。況且,費雪迪斯考不住維也納,齊瑪曼也不住慕尼黑。反倒是如果可以,我總是推薦友人,在音樂家自己的國家與城市聽他們的演出,常會有很不一樣的感受。
比方說薩洛(Alexandre Tharaud)。他雖是國際性的人氣明星,最近在韓國又掀起熱潮,但在法國,特別是巴黎,更足稱國民鋼琴家。不只音樂會滿座,忠實粉絲更專注熱情。那樣的熱情能感染演出者,也感染其他聽眾,形成獨樹一幟、令人難忘的音樂會氛圍。台灣現在有許多特色旅行團,專程去國外聽音樂會,但挑的多半仍是明星名團。說實話,如此表演,現在愈來愈像定目劇,聽來聽去差不了多少,但像薩洛巴黎音樂會,台上台下強而有力的連結共感,卻是千金難買的體驗。畢竟,不是每位音樂家都有這樣的人氣與魅力,也不是每個城市或國度,都對音樂家有這樣的情感。
舒伯特饗宴里斯本演出排練照:助理導演和音樂家與舞者討論走位與戲劇表現。圖片來源 | 焦元溥提供我最近在里斯本,聽葡萄牙鋼琴家皮耶絲(Maria João Pires)策畫的「舒伯特饗宴」(Schubertiade)也是極其難忘的經驗。這是有服裝與走位,三天四場不同曲目的演出,其中三場音樂會長度超過兩個半小時,是貨真價實的饗宴。我先看了他們在巴黎愛樂廳的演出,觀眾滿,氣氛好,但這比不上里斯本對其國寶音樂家的致敬。聽眾是那麼專注,演完全場起立鼓掌,極端的靜默與極端的熱情,激發出巨大的爆發力,身在其中,不可能不動容:為舒伯特,為台上的演出者,也為參與的觀眾。
皮耶絲與導演,希望以最靜態的舞台,以最少的動作幫助音樂表現,因此服裝反而成為重點,本身可說是佈景的一部份。圖片來源 | 焦元溥提供或許,這是旅行最有趣也最珍貴的收穫。里斯本很美,人很和善,食物很好吃,但這個城市明年此時再來,包括餐廳,一般而言改變都不會太大。蛋塔還是蛋塔,「舒伯特饗宴」卻不會再演一次。即使再演,也不會是今年的樣子。若能結合相對不變的城市風貌,與必然變化的表演藝術,旅行會更難忘。
不只有古典音樂,「舒伯特饗宴」也包括當代作品與爵士即興演出(皆根據舒伯特的旋律),甚至還有非裔女歌手Selma Uamusse以非洲傳統唱法和皮耶絲合作舒伯特小夜曲。圖片來源 | 焦元溥提供 「舒伯特饗宴」里斯本演出謝幕照片。圖片來源 | 焦元溥提供我1999年第一次去布達佩斯,在國家歌劇院看了場普契尼《杜蘭朵》。當時印象最深的,是金碧輝煌的劇院內部,還有飾演柳兒的女高音托柯迪(Ilona Tokody)。她那時已過演唱高峰,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高音勉強,但聽眾對這位匈牙利同鄉,仍然給予極度熱情的肯定。那樣的掌聲其實危險,因為會誘惑表演者搏命演出—確實,當托柯迪唱到柳兒自盡前的訣別詠嘆調,那聲嘶力竭的悲苦與決絕,足以讓人誤以為戲劇就要成真。這場演出,連同歌劇院與布達佩斯,也就深深烙印在我心裡。
下次出國旅行前,不妨查查是否能遇到如此演出。或許你心中的城市風貌,會因此多了聲響與旋律,以及難以忘懷的藝術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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