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一地細碎的花。圖:怕怕攝
午後暑溽侵逼,提著兩袋行李,走到暴露陽光下的站牌,我沒好氣地望向身邊五六個候車的人,看樣子是沒位子可坐了。
擠上已站滿十多個人駛往市區的車子,我把行李往腳邊走道上重重一放,算了,懶得再往裡面移了,就站這裡。
公車司機像火爆浪子,載運著滿車的乘客,氣沖沖的,卻偏偏老是遇上黃燈!滿心不甘願地,能闖便闖,若偏偏前方車子不像他那麼急躁停了下來,在公車司機猛按喇叭的同時,整台公車裡的人便會因他的緊急剎車,站立的幾乎連同拉環,整個身子差點往車前衝去;坐著的人眼看著就要往前方椅背撞了上去,猛地又彈回椅背。
驚魂甫定,卻見我站立的前方座位,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不斷地啜泣,手握著紙巾,把眼眶都擦紅了。他座位旁的年輕男孩,幫她把掉到座位下的包包撿了起來,遞給她後,便望向窗外。
那婦人啜泣聲愈發明顯了,顫抖著手往包包裡掏出一張信紙,平展開來,邊看著邊擦拭不斷滾下的淚珠,身旁那年輕男孩原本望向窗外的臉,略略地向右側的婦女看了一下。
婦人攤開信紙好久好久,我終於禁不住好奇,看了信上端正的字:「媽媽,請原諒我選擇暫時離開家裡。請不要再說把我白白養大了,我只是不能放棄她。為什麼要逼我做決定,為什麼只能在母親和女友中選擇一個。……」接下來大意是,幼稚園老師有什麼不好……我不是要故意對妳大聲說話,……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一個不經意,我與男孩四目交接,兩人都有點尷尬,我們知道彼此都像偷窺一般,看了些信的內容。
終於到了火車站,那男孩準備下車,婦人亦起身,兩人同時拿取座位上方置物架的行李。當男孩拿下一個紅格子大旅行袋交給婦人時,婦人尷尬地擦擦眼角笑了笑,說了:「謝謝。」
我們都下了車,婦人單獨步向國光車站,而我約略感覺剛剛的男孩正在我身後,與我一同跨進了火車站大廳。我買了票,還有三十分鐘火車才進站,找了整排空著的長椅坐下,身邊傳來一個聲音:「很心酸厚?」好鄉土的口音,我抬頭望向身後,他直率地問了我:「你也看到了那一封信,對不對?」我沒回答,我一向不習慣與陌生人做這種萍水相逢搭訕式的閒聊,男孩接著說:「那個媽媽。我很想安慰她。」「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她跟我坐同一班火車,或許有機會聽她說……」他斷續、卻又一長串的冒出這麼多話。我終於好奇地看著那認真又誠摯的臉龐,他用一種篤定的語氣,說:「我認為還是可以好好溝通的!」
我終於不再像刺蝟,我的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我到新竹,我坐第三車廂,妳呢?」他邊說邊掏出車票邊問:「妳呢?到台北?」我輕輕嗯了一聲。「我猜得沒錯。我讀交大,妳今年大二?」「大三。」「妳坐幾車?」「第七。」「喔。」
接下來,他難得安靜片刻。我拿出書本,暗示他話題到此結束。他亦轉身,走向車站販售部。我望著他的背影,久久離不開視線,看著他買了瓶水,買了份報紙,然後掏出皮夾付錢,竟霎時恍惚。有種彷若隔世重逢的溫暖與生疏。
真是個好男孩。
作者:怕怕
本篇文章轉載自《桃園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