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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永遠的遺憾/魯先聖

台灣好報/ 2023.06.18 10:08

魯先聖

30年過去了,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一直伴隨著我。我的父親,直到他去世,也沒有到城裏來享受我片刻的孝意。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難以忘懷父親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情景。

在醫院的病房裏,父親再也沒有了有節奏的喘息聲,我握著的父親的手,由溫熱變得冰涼,親屬們悲愴的哭聲震撼著父親住了三四夜的病房,我怎麼也不能相信父親真的就這樣地去了。

我跪在父親身邊,看著父親,父親依然如常地那樣安詳,只是臉色蠟黃,雙眼緊閉。我的面頰緊緊地貼在父親的胸口,我努力搜尋著心跳的聲音,但父親的心臟永遠停止。

我盯著父親,一個在繽紛的人世間頑強地存活了六十四個春秋的實實在在的生命,就這麼輕淡地遠逝了嗎?你那一生喜愛的小兒子,他遠離了故土,遠離了你的身邊,剛剛在你所一生憧憬的都市有了寬敞的住宅,就要將你從偏遠的鄉間接來享受大都市的繁華的時候,你就這樣不容挽留地走了。

就在那一年的“五一”節,我攜妻從省城趕回魯西南的老家,我是那麼地興奮。本來春節我是在老家過的,剛離開父親不過幾個月,可我還是毫不遲疑地決定不參加報社組織的去黃山遊覽活動,回到了老家。因為,我在濟南剛剛買了一座大房子,我有足夠的條件可以接父親到省城頤養天年了。

一九八二年的夏天,當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在村口告別父親時,我對父親說:待兒子讀完學業,接父親去城市住。畢業以後,分配到機關工作,我兢兢業業不敢鬆懈,於事業上取得長進的同時,努力改善家庭生活水準,一個最大的願望是能夠早日接父親來住,使父親住得舒適,住得安逸。開始的幾年有幾次去接父親,但都被父親以房子太小住不開拒絕了。現在,我終於有了寬敞的住房,可以接父親來了。為此妻子特意買了潔白的窗簾,並在父親的房間鋪了地毯。

一路上我想像著父親隨我離家告別鄉親赴省城的情景。父親自十七歲起就承擔起家庭生活的重擔,隻身赴東北扛大木燒磚瓦,備嘗生活的艱辛。父親總是這樣告訴我們,他之所以生活困難飽受苦難,就因為沒有文化。因而父親不惜一切供我們兄妹讀書,不論家庭生活多麼需要人手,父親總是一人默默擔負。有時,我們實在看不下去父親勞累的身影,主動幫他做活,但每次都立刻招來父親的痛斥。在我年少的心靈裏,早已深深鏤刻進了這樣一個堅定不移的信念:早日學成立業,讓父親好好享受生活。

我依然深刻地記得,那一年我與妻子到家時,父親已在村口等了六個小時。父親說,“五一”節放假,他猜准我會回老家看望的,一早就到了村口。那時還沒有私家車,儘管父親知道從濟南到家鄉要六個小時的時間,但他說離開了濟南沒准哪一會就到了。回到家裏,父親的心情異常地好。我告訴父親,我有了很大的房子,專門為他準備了房間,可以去濟南住了。父親說待今年的這一季蘋果收完再去。父親種了二畝蘋果樹,今年長勢極好。父親又說要有段時間告知親友,這麼遠,走了就難回來了,總要給親戚們說一聲,道個別。我看出父親於高興之中有些故土難離的心情,但瞬間之後又復歸於父子相見的喜悅之中了。我也有一身輕鬆的感覺,父親一生辛勞,終於可以去品嘗一段做大都會市民的滋味,而我總可以盡人子之心,回報父親生養之恩,了卻自己十幾年的願望了。

“五一”節在家幾天,父親總是很認真地聽我講外面的事。父親對國家時局非常關心。他拿出一疊報紙和雜誌,那全是有我的文章的報刊。他說這都是在鄉里工作的幹部拿來的,他總是讓人念給他聽。那幾天父親精神一直很好,每天父子談心至深夜。

人們說,父親最後曾有幾個小時的清醒,是留下最後的氣力等我歸來的。我確信不疑。我是父親的小兒子,父親的晚年一直在為我而自豪。雖然,我從未因記者和作家這個職業有過半點的優越感,但是父親卻一直為有個做記者作家的兒子而驕傲。他總是這樣告訴親友,做記者的,都是有很高文化的人,都是文章寫得好的人,都是充滿正義感的人。

我沒有想到,那一次相見,竟然是我們父子的永訣!就在那一年的“五一”假日之後幾天,父親突然患腦溢血去世!

30多年以來,我對父親的追念不僅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淡漠,反而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充滿了難以原諒的自責。父親一生沒有享受到兒子的回報,他完成了父親對兒子的義務就永遠地去了。當年,對於兒子,他是那麼地竭盡全力,那麼地刻不容緩。可是,當兒子反過來回報的時候,卻一拖再拖,終於,沒有了機會,永遠沒有了機會。

我常常站在濟南最高的山頂,遙望魯西南深處埋葬父親的黃土地,內心深處充滿了一個沒有盡孝的兒子的懺悔!

圖:魯先聖10歲時與父母合影。(圖:魯先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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