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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血淚人生無法言及的部分,除了沉默,還能怎樣呢?—獻給我父親過早沒有母親節的那一輩

愛傳媒/ 2023.05.15 05:30

蔡詩萍》血淚人生無法言及的部分,除了沉默,還能怎樣呢?—獻給我父親過早沒有母親節的那一輩

蔡詩萍》血淚人生無法言及的部分,除了沉默,還能怎樣呢?—獻給我父親過早沒有母親節的那一輩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想起我父親那一輩,老人家的沉默,寡言。

    我們在承平世代長大的小孩,實在很難體會,只能覺得他們很怪,或者,以為人老了,莫不如此吧!

    這些年,我父親的老朋友相繼過世,我當然更認為他的沉默,是跟自己日愈陷入孤單有關。

    然而,真是如此嗎?

    有一天,我隨手翻翻一本買來,擱在桌上,堆積在一座小山底部的書,《雪白血紅》。

    翻著,翻著,我突然似有悟。

    那戰場的煙硝,炮聲隆隆,殺聲四起,血流成河,屍體腐臭。殘兵敗將如喪家之犬,風聲鶴唳之下,隨時可以把同志當匪諜,那是完全扭曲人性的世界,你若要維持一個做人的基本尊嚴,那你該怎麼辦呢?

    多年後,像我父親那樣的,在國共內戰中不斷敗退的政府軍人,他午夜夢回,難道腦海中不會浮起一張又一張的畫面嗎?

    如果,你經歷過那樣的戰場恐怖,或至少你在部隊裡聽聞了許多恐怖萬分的戰場殺戮傳聞後,你還能心平氣和的,彷彿自己無事的,已然超脫的,過著太平日子嗎?

    我憶起小時候,看幾部二次大戰的電影,因為是美國好萊塢的視角,於是,英勇的英美突擊隊勇士,攀上懸崖,突破德軍防線,鑽進司令官總部前,總是會幹掉幾名站哨的德國士兵,若非從身後勒住脖子窒息他,便是一刀割斷咽喉斃命。

    不知為什麼,年少的我,都有些不忍。不忍的是,我不自覺地聯想到,那被勒斃或割喉的無名小卒德國小兵,不是也有爸媽,也有兄弟姊妹,甚至可能也有妻小嗎?

    但他們,就這樣,被一刀斃命了!

    在電影主角的勇士,愛國行徑裡,淪為沒名沒姓的敵方陣營的小咖。

    但,他們也是一個人,有自己的爸媽,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在世界上的生命軌跡,有自己仰望星空的夢想,不是嗎?

    我很可能是婦人之仁。但,後來我的確也看過一些小說,電影,會試著觸碰這樣的議題:你當著對方驚恐的面容,你能一刀扎進去他的胸膛嗎?

    弔詭的是,你若猶豫了,很可能倒過來,是對方一刀刺進你的心肺,該你斃命了!?

    我很可能是婦人之仁,在戰場上。我的軍職朋友很可能這樣堅定的告訴我。

    我或許能接受,一旦走上戰場,就不能心軟手軟,否則,先斃命的就是你,或你的同袍兄弟。

    難怪,無論是電影或現實裡的我父親,那些昔日同袍,每每相聚時,總要一種深刻流露的感情,他們生死與共,命運攸關啊!

    但我們講的,絕不僅僅是,戰場上那一瞬間的生死判斷,是你扎一刀進對方胸膛,還是你稍稍猶豫,便自己被扎一刀,同袍被扎一刀,我們講的是,你若逃過一場接一場的戰事,活下來了,而且活得還蠻久的話,這後來的一大段人生裡,你如何不斷的反芻昔日的戰場陰影呢?

    我後來才知道,這不就是戰爭的後遺症之一:創傷症候群,留存在倖存者生命裡的陰影嗎?

    啊,這不就是戰場的恐怖,你死我活的瞬間掙扎,瞬間判斷,殘留在目睹殘酷而後倖存之生者心頭,最揮之不去的生命的陰影嗎?

    你叫他,怎樣放下,怎樣不在午夜,被自己內心深處的喟嘆,給驚醒,給牽絆呢?

    越這樣聯想,我便越能體會我父親那一輩,在國共內戰中,不斷經歷險惡,不斷一路敗亡的軍人們,他們內心世界的翻騰與不安了。

    他們將翻騰一輩子之久。

    中國大陸在1989年出版了一本奇書,書名《雪白血紅》,作者是一名解放軍出身的作家張正隆。

    他寫了一部長篇的巨構,探討國共內戰期間在東北的戰爭真相。

    之所以說是真相,並非說東北中共解放軍的勝利,蔣介石軍隊的慘敗,不是事實。而是,他說出了中共勝利的過程,是極為殘酷的包圍,滴水不漏的包圍,不分軍民的包圍,斷水斷電斷糧,最終導致長春這座城市裡,為數難以估計的平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到底死傷多少?數十萬跑不了。

    為何說這是一本奇書呢?因為,作者不小心的戳破了一個國共內戰被塑造出的神話:解放軍勢如破竹,國民黨軍兵敗如山倒。但,這描述之下,是不是故意遺漏了戰爭過程中,屠殺,屠戮,不分軍民的一體殺戮呢?

    我們的父親,若是能來到台灣的,後來又娶妻生子的,當然是因為他們逃過了那些戰事,避開了那些殺戮,得以倖存。

    然而,他們在大陸不斷遷移的過程中,在部隊不斷編遣重組的過程中,難道不會耳聞國軍的慘敗,共軍的兇悍嗎?

    最糟糕的,或許是,他們雖然倖存了,然而,卻也被噤聲了,因為,慘敗,屠戮的傳聞,他們不能在軍中散播,那是匪諜,那是為匪宣傳!

    敗的一方如此,贏的一方呢?

    《雪白血紅》之所以震撼,無非是它揭露了一場戰爭無法避免的法則:不殘酷,無以求勝。

    而殘酷,就要在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們的父親,絕大多數,是那萬骨枯的墓碑前,倖存的一名小兵。

    他們怎能不噤聲不沉默。噤聲久了沉默久了,刻意的失語失憶,個人的失語失憶,連結成一整片,一群體的失語失憶,又怎會令人意外呢?

    一個失敗的政權,至少在這座島嶼上,是可以嚴格控制記憶的傾吐。

    難怪,我父親,會在我年輕氣盛的青春期時,再三告誡我,講話要謹慎,不要談政治。

    難怪我父親曾反覆的言及,上海撤退時,兵荒馬亂,他們幾個脫離部隊想逃回故鄉,卻在逃難人潮中,被故鄉淪陷,共軍大殺國軍的駭聞下,又黯然回到上海,等待渡海來台。

    那是一個血淚交織的時代。我們能理解,但我們未曾親身體驗過。

    我父親那一輩體驗過了,但他們無法言及其萬分之一二。

    無法言及的部分,除了沉默,除了鎖進心頭,他們能怎樣呢?

 

作者為知名作家、台北市文化局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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