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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真說故事》一堂刻骨銘心的公民課:美麗島軍法大審

優傳媒/ 2023.03.22 04:14

美麗島大逮捕後,由許信良在美國發起成立台灣建國聯合陣線,並於1980年創辦美麗島週報,許信良任社長,陳婉真擔任總編輯。這是創刊號內頁,標題為向鐵窗裡的民主鬥士致敬。詳列遭受軍法及司法審判的受刑人照片及刑期等資料。(圖/陳婉真提供)

 

作者/陳婉真

 

三月,是天氣由冷轉熱、繁花繽紛,大地一片生意盎然的季節,巧合的是,台灣近代史上好幾件重大事件都發生在三月間:二二八事件後的三月大屠殺(1947年3月8日起)、美麗島軍法大審(1980年3月18日起9天)、三月學運(又稱野百合學運,1990年3月16日至22日),以及太陽花學運(2014年3月18日至4月10日),甚至連陳水扁競選連任的三一九槍擊案(2004年3月19日),也發生在三月間。

 

這眾多三月間的政治大事中,就以美麗島軍法大審最容易為人所淡忘,它卻是戒嚴時期無論對統治者及被統治者而言,都是一場令人刻骨銘心的公民課,是一場前所未見的民主震撼教育。

 

美麗島事件大家知道,更震撼的是,軍法大審的過程由於是第一次公開讓媒體全面公開報導,平面媒體還將法庭攻防逐字報導,看在戒嚴時期的台灣民眾眼裡,那些政府口中十惡不赦的嫌犯在法庭上的言詞辯論,例如廢除萬年國會、開放黨禁報禁等,不過是闡述一個民主社會的常態,他們卻因而成為遭受軍法審判的叛亂犯,人民開始由敵視這些所謂的「陰謀分子」,轉變為同意他們的觀點,同情他們的處境,甚至願意下定決心和黨外人士一起努力,一起改變台灣。這是二二八事變以來,台灣社會民主意識廣為散播的重大起步,對一整代人都有重大的影響。

 

有人把美麗島事件被告的公開審訊歸功於蔣經國的開明,事實真是這樣嗎?

 

1980年美麗島軍法大審出廷之被告。左起張俊宏,黃信介,陳菊,姚嘉文,施明德,呂秀蓮,林弘宣。由於沒看到林義雄,各被告才得知林宅血案的發生。(圖/取自網路)

 

根據近年公開的蔣經國日記中,他在1977年中壢事件發生後說,「難道選舉才是民主嗎」、「選舉勞民傷財,又不能不辦」。蔣經國對於中壢事件地方選舉的挫敗打擊認為是深痛難忘、奇恥大辱。蔣經國也明確表示「反台獨」。這些,和國民黨想把蔣經國塑造成為一個一心謀求改革開放的開明派印象完全相反。

 

去年二月間,國史館舉行《戰後台灣政治案件-美麗島事件史料彙編》新書發表暨座談會,首度出版整整8冊檔案。負責整理的國史館修纂處處長許瑞浩就明確指出,當局處理美麗島事件是有「預謀」的,事發前嚴密監控、事發後逮捕偵審、判決發監,「各個階段莫不大幅動員黨國體制下以情治、司法機關為中心的各種國家機器。」

 

國家機器真的動得很厲害 。

 

原本各界都認為美麗島軍法受審的8名「首謀分子」必然被判處死刑,何以最後看似「從寬處理」?我們從當年蔣經國的身邊紅人王昇日記中寫道:「總統(蔣經國)對高雄暴力案政治把握甚牢,『什麼時候做什麼事,蔣總統非常冷靜細緻、有條不紊』。」顯見蔣經國是直接作決定並直接指揮的人。

 

而在大逮捕後的1980年2月5日,蔣經國更於七海官邸開會,做出幾點決定:一、本案先從簡單著手,以高雄參加暴亂事件者為主,沒參加的先不要處理,過去反政府者不必併入本案;二、以中共匪諜案對美麗島事件用「叛亂案」定調;三、首腦交軍法審判,附從份子用一般司法處理;四、揣測高雄事件參與者會利用法庭做「攻擊政府陰謀」,因此不判死刑、力求寬大,以示政府德政。

 

 

事實上,在逮捕過程中,施明德成為漏網之魚,被他逃亡了26天,逃亡期間張溫鷹還幫他整容,雖然最後布下天羅地網終於將他緝捕歸案,然而,將近一個月的媒體密集報導與檢舉獎金不斷加碼,反而讓施明德成為全國知名度最高的叛亂首惡。加上他的美籍妻子艾琳達被驅逐出境後在美國四處演講,還一度利用全世界都有連線的「台灣之音」廣播報導,說她夢見施明德已經被秘密處死,逼得國民黨不得不公開聲稱施明德在牢裡平安無事。等到美麗島軍法大審中,人民看到的是面對可能的死刑,卻一付態度從容、大談民主理想的「叛亂犯」,瞬間叛亂犯成為許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特別是軍法大審前的1980年2月28日那個敏感的日子,發生林義雄母親及雙胞胎女兒,在特務24小時監視的光天化日下慘遭殺害,令人嚴重懷疑是國民黨所為,海外台灣人更是憤恨難平,各處都舉辦示威活動。

 

美麗島大逮捕後,海外台灣人由當時在美國的許信良迅速召集開會,宣示成立「台灣建國聯合陣線」,在許信良親自撰寫的成立宣言中,揚言要以各種手段讓國民黨這個罪惡政權從地球上消失,隨即積極向美國國會及國際特赦組織等機關團體遊說,並在旅外台灣人最多的美國各地密集演講,積極聲援美麗島事件受難者及家屬。

 

一些台獨的地下人士則揚言以暴易暴,在美國的宋美齡及王昇兒子都是可能的目標;旅居洛杉磯、配合國民黨鎮暴的前高雄市長王玉雲小舅子則真的被炸死。

 

來自台灣人社團的壓力還不足以影響到獨裁者蔣經國,最大的壓力來源是一些非政治圈,甚或是原本親國民黨的團體或人士,例如作家陳若曦帶著旅美作家連署信回台灣面交蔣經國;國策顧問陶百川更在大逮捕之後寫了12封信給蔣經國,其中第一封信詢問,是用軍事法庭還是一般法庭審判:「高雄不幸事件是暴行還是暴動?是衝突還是叛亂?判斷一個刑案,看犯行,也看犯意。不知被捕的人是否有叛亂的犯意……。中壢事件焚毀警所,搶劫兵器,情節遠較高雄事件嚴重,但未辦成叛亂,人犯都由警總改送法院訊辦。高雄事件是否也將那樣處理?」

 

美麗島大逮捕之初,各地特務四處搜捕,被逮捕的人數不下數百人,後來有些人被釋放,也有人發現一個現象,就是參與者若是外省人,他們多半是被抓來嚇唬一番後就釋放(例如袁嬿嬿、曾心儀);另外,為了羅織美麗島人士與中共的關係,先逮捕線民洪誌良,再由洪誌良自己承認是匪諜,因而誣指黃信介和中共掛勾,也就成為黨外人士和台獨分子及匪諜勾結,陰謀顚覆政府的「鐵證」。

 

 

至於台灣基督長老教會自從1971年發表「國是宣言」,就令國民黨當局深感芒刺在背,終於在大逮捕過後,以協助施明德逃亡為由,連德高望重的總幹事高俊明牧師都逮捕。

 

至此,蔣經國可謂把所有反政府分子全面肅清,卻沒有想到才第一波軍法審判所謂的首謀分子,竟反而引來社會的同情,第二年恢復(因美中建交而「暫停」的)選舉後,多位受難者家屬如黃信介胞弟黃天福及張俊宏妻子許榮淑等人都高票當選立法委員,可以說人民以選票判決美麗島受刑人無罪。而當年勇敢擔任辯護律師的陳水扁還成為第一次政黨輪替的首位民選總統。

 

在一些老政治犯眼裡,美麗島受刑人算是受害最輕、受社會關注最多的政治犯,即便如此,美麗島案被捕人士也都受到各式各樣的刑求逼供。有人認為林義雄之所以遭逢滅門血案,就是因為他在被捕後首次獲准和家屬會面時,他的母親問他有沒有被刑求,他回說你自己想也知道,林母聽後哭著離開,並於當晚日本人權人士打越洋電話關心時,向對方透露會面情況,就這樣遭來滅門血案的報復。

 

軍法大審前被告完全被隔離,因此,許多人是直到開庭前一刻才得知林家血案的,許多人因而決定不為自己辯護,反而更加放手陳述自己的政治理念。最明顯例子是施明德,獲悉林宅血案後,他放棄宣讀6萬字的「最後答辯狀」,直接要求庭上將他判處死刑,以換得台灣社會的祥和。

 

施明德說,在整個「審判」過程中,人們看我微笑自若,舉止輕鬆,其實我的內心非常沉重和悲慟。我不是在擔憂自己的死生,是哀傷為什麼生長在這個美麗之島的子民,必須一代又一代地吟哦著同樣淒涼的悲歌?

 

施明德說,我並不奢望在這個世俗的「法庭」中求得一項公正的判決,但是我毫不懷疑地深信:總有一天,歷史法庭一定會還我公道!

 

以上三張均取自邱萬興及張富忠編著之"綠色年代" ,圖說均附於照片底下。

 

回顧這發生於43年前的軍法大審,歷史法庭不只還給受刑人公道,許多當年的受刑人、辯護律師都曾位居要津,台灣也從威權走向民主 ,果然如施明德所說的,奉獻者所爬過的羊腸小徑,必會被後繼者踩成康莊大道。

 

重提這段往事,意在讓未能躬逢其盛的年輕世代知道,民主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它是多少人付出青春、付出生命所換取來的。有人說民主不能當飯吃,然而今日的台灣,民主卻成為對抗邪惡軸心最有力的武器。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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