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立寧
為什麼？為什麼？金融愈發達的地區，貧富的差距會愈大。
2017年的11月，我在北京大學參加一場座談，主題依稀記得是：（如何）復興中華文化。頗有感於近代中文的高度污染，金融尤其是重災區；金融業者/學者，行文用語，總是會夾雜著些洋文（比如說： IPO, ETF…）而不自覺。也不知怎麼的，談著談著，談到：在西方資本主義的嚴重浸染之下，銀行是劫貧濟富的幫兇…。
子禽問于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 《論語‧學而》
子貢是孔子的得意門生、也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對孔子的觀察和瞭解當然有他的獨到之處。子禽所以問子貢：孔子問 “政” 的方法究竟和一般人有什麼樣的不一樣？ “政” 無非是眾人的事；從 商人/經濟學人 的觀點出發，衣食住行，民生問題最關重要。
元曲雜劇《劉行首》：教你當家不當家，及至當家亂如麻；早起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事事都關錢。有一句俗語說得極好：錢不是萬能， 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
我突發異想，假如孔老夫子所問的 “政” 是前段談到的 “錢” ；假如他是一位金融業者/經濟學人；他會用什麼樣的態度和方法授信貸款呢？ “溫、良、恭、儉、讓” 這五大絕招還有用武之地嗎 !?
“溫、良、恭、儉、讓” 一般解釋為儒家待人接物的準則；意思是溫和、善良、恭敬、節儉、忍讓這五種美德。作為一個長期以來從事金融工作、也關心金融發展的老人，特別有所感觸；孔老夫子千年之前的教訓，似乎也可以和現代授信的原則接上軌，有太多兼蓄並容/啟瞶振聾之處。
溫 ── 借款人 (Person) 要溫和，也就是要符合一般 (平均人) 的誠實信用條件；標準 (prime), 而不是次標準 (subprime)。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良 ── 借款目的 (Purpose) 要善良；要符合社會總體的價值觀。核貸之後要持續追蹤是否依照原有申貸的計畫運用；金融業授信最忌的是貸款資金挪用他處。資金挪用是金融業發生不良放款 (Non-Performing Loan，NPL)的最主要原因。
恭 ── 還款來源 (Payment) 要恭謹、嚴謹、務實、保守；它和借款的用途習習相關。周轉性的短期放款要注重借款人經常收入的來源；長期性的專案放款則著重於計畫的可行性。
儉 ──貸款保障 (Protection) 指的是一般授信作業中徵提的擔保品。對於擔保品，要寧“儉”毋豐；絕對不是愈多愈好。只要有十足的擔保品，就可以放款？就可以不再計較借款的目的和還款的來源？對不起，那是當鋪，不是現代金融業者應有的態度。
讓 ── 總覽全局、瞻望未來 (Perspective)；社會的資金和資源有限，好比一杯水，有人多喝了，就會有人少喝。資金的貸放要考慮宏觀經濟和產業經濟的效應，注意/關心資金的排擠作用，資金永遠優先貸給最有未來性的借款人。
在這兒，也許有必要進一步加以說明，為什麼我要把擔保品放在“儉”這個字之上？
我的瞭解：（我多麼希望我的瞭解是錯的），若干金融機構的授信作業，往往以能提供十足的擔保品為前提，然後才會考慮放款與否；這是一種極為嚴重的因果錯置、邏輯謬誤。
擔保品經常是伴隨著貸款、撥款之後因貸款的運用而自自然然地產生的。 用我的錢買房屋、添裝修，用我的錢去圈土地、建廠房、買機器設備；那當然，這些房屋、裝修，這些土地、廠房和機器設備，都得設定抵押成為我放款的擔保品。它不僅僅是貸款的保障，更是貸款目的的追蹤和落實。
對於擔保品，我必須還要再多說幾句：擔保品除了前段談到的不動產 (土地、土地的地上物（含房屋、和房屋的裝修) 、動產 (機器設備，包括車輛、船舶、飛行器等在內) 之外，還有第三種、也只有三種，那就是有價證券；有價證券中最主要的是股票。
股票是適格的擔保品嗎？擔保品的機制是在債務人不能還款時，可以拍賣擔保品，以拍得的價金來優先償還貸款；如果無人應拍，可以由債權人自己來承受、取得擔保品的所有權來抵償欠款。
當借款企業因經營不善、以至於不能償還欠款之時，它的股票自然也就會乏人問津、也只好由債權人自己來承受了。有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原來放款作為債權人的金融業者，搖身一變，竟然淪落成了債務人 ( 借款企業的股東 ) 。這樣的結果，以股票作為擔保品， 顯然是一種不該發生、竟然發生的重大錯誤，它完全不能符合作為適格擔保品的最最基本要求。
如今金融業的貸款、授信實務：倒果為因，要先有了十足的擔保品才願意考慮；以虛作真，只要有股票作為擔保品就願意放款。如此這般，唯有財大氣粗的企業老闆才可能提得出十足的擔保品；僅憑這些自己印製的股票，就能取得大量的貸款。於是乎財富向有錢人集中，使富者益富、窮者益窮。這也說明為什麼金融愈發達的地區或國家，貧富的差距愈大、而且愈來愈大；金融業者在不知不覺之間扮演著劫貧濟富的角色。
金融從業人員果真能按 “溫、良、恭、儉、讓” 五點原則從事授信，讓資金的應用和配置更能符合社會的公益和人民的福祉，必定可以大幅改善金融業者劫貧濟富、加劇貧富差距的現狀。
（圖片取材自網路）
作者簡介
戴立寧，一輩子的法律人。在法學院做了10年的學生；教了40多年的書；偶然的際遇，做了26年的公務員，從基層到高階。也曾寫過些雜文，月旦人物、評議時事。〈隨想錄〉無非是重操舊筆，隨興隨緣隨想，記錄些所見所聞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