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小凌】千年戲台,即使是50年的歲月風華盡託付與京劇,被譽為「台灣鬚生第一人」的唐文華坦承:藝海無涯,自己每一次的演出都抱持著這是第一次的登場的心情,競競業業,正因為戲如人生,絕對不能砸了國光劇團這個品牌,而他自己最開心就是在京劇裡能盡情展現自己!
唐文華演出「未央天」中滾釘板的紮實功力。國光劇團提供。
自十歲坐科,唐文華在戲曲紅氈上唱念做打五十年,復興劇校畢業,歷經海光、陸光、復興等台灣京劇團,以一級演員身份加入國光劇團,一待就是25年。但至今唐文華最難忘的是年少從「台灣四大鬚生」胡少安習藝的那段磨練,雖沒有正式拜師儀式,但胡少安台上台下的身教處事方圓,才是讓唐文華最感懷受用至今難忘。「其實當年我才23歲,劇校剛畢業,初生之犢不畏虎,被師長推薦興沖沖前去拜師,卻被胡老師擋在家門口三次,每次都是藉故有事推託連門都不得進。事後自己才了知老師當時是在考驗我,其實也是觀察我,而自己當年卻只有執著學戲的念頭,才通過這一關考驗。」
「胡老師的要求很嚴格,當時他住在忠孝復興百貨背後,經常是要我在五樓陽台上或是樓下停車場練功,說是怕吵到其他住家;為磨我的性子,要我手抄劇本,有時看到我練功到第三遍還有點遲疑時,就拿話激我:「你不像外面人說的很聰明?」甚至到最後還挑明說:「不要模仿我,一定要找出自己的路!」這番愛之深責之切的教誨,唐文華曾在「五十專場」中演出難得一見的「未央天」,以老戲《九更天》為本修編,補寫了忠僕馬義決心「殺女救主」的內心掙扎,融悲壯、絕望、瘋狂於一身,更以赤裸上身滾釘板的紮實功力,向當年教授這齣戲的恩師胡少安致敬。
國光劇團近十年新編戲和致力劇藝新美學,讓唐文華如魚得水,為了使傳統戲曲表演仍能保有當代的溫度,唐文華下足苦功,無論在劇本或角色上,屢屢挑戰舞台表演的界線,突破傳統角色的形塑,在傳統的唱腔身段之外,強調人物的心情轉折和肢體動作,「閻羅夢」、「快雪時晴」、「胡雪巖」及後清宮大戲三部曲「康熙與鰲拜」、「孝莊與多爾袞」、「夢紅樓:乾隆與和珅」,都可見他豐富人物不同性格的多層次轉折和功力,成為中研院士王德威口中當代台灣京劇老生首席名角。
「閻羅夢」劇照。國光劇團提供。
即將於12月11日在國家戲劇院登場的「閻羅夢」京劇,劇情隨演員的思維意識流動,演三世輪迴的生命論辯、靈魂哲思,與傳統戲曲多搬演的忠孝節義劇本大不相同,唐文華再度詮釋秀才司馬貌:「這次把唱腔改了些,雖說是一介窮酸秀才,也是有許多心情糾葛,前面有點言派,等到他被兩個小鬼追到地府的時候,就有俞派、高派的唱腔,因為了知自己身亡,反倒豁達起來,後面向閻王申冤時又有點言派,雖說是三世輪迴,畢竟還是有高腔不平的氣勢。之前把他定調在馬派,就有一點點太瀟灑了。」
實驗京劇「關公在劇場」,唐文華在100分鐘的演出中,大膽挑戰將武聖關公從神「還原」為凡人,此類「老爺戲」要求演員要集老生、武老生、武生、架子花臉等技藝於一身,唐文華以五十年底功從容駕馭,劇團更透過現代劇場的舞台視覺,跨界結合數位科技,帶來新的劇藝體驗。
「其實這次演出對我自己是跨越一個坎,從年輕時就一直迴避演關公,因為劇場有許多傳聞;而自從接下這個挑戰,我開始茹素兩個月,盡量去揣摩關老爺內心轉折,為何他在功績傲視群雄時卻大意失荊州?這說明他有點自負,相對有點自卑,這是雙面刃,而自己如何將這種內心無奈向觀眾獨白?」唐文華一仰首、一撩袍、舉手投足之間,看到張容能執金戈鐵馬的蒼勁、亦能書鐵畫銀鉤的儒雅。
實驗京劇「關公在劇場」。國光劇團提供。
從拿到劇本那一刻,就要為角色存在,唐文華説,骨子裡其實還是傳統的東西,但是他會帶入現代劇場的表演和唱腔的變化。有時,還得考量自己的身材體重變化。記得剛演完「孝莊與多爾袞」,體重有90公斤,正適合扮演「多爾袞」建功立業後的強霸驕狂,但接下來得開始減肥,因7月要演「蘇東坡」,舞台上可不能是個胖胖的宋朝大文豪蘇東坡。「早晚餐都只喝賀寶芙的奶昔代餐,只有中午正常吃飯,再加上每天練功。」這可是為戲瘦身的祕方。
人生即將邁入六十,唐文華期許自己還要不斷學習成長,同時也在國光劇團安排下提點年輕一輩,親自示範,將畢生演出經驗傾囊相授,「當今時空不同,不可能再有我當年學藝光景,如今是亦師亦友,期待有更多年輕世代接棒,讓京劇在台灣有新的生命力和活力,而我這一生志業卻是不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