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到電視是最遙遠的距離
大陸知名電影導演賈樟柯曾經發過一則微博說:「中景接中景,中景跳全景,接著中景接中景。音樂接音樂。通片如此。好吧,恭喜。」一般揣測所暗諷對象即是當時大陸火紅的電影《失戀33天》,指的是由電視導演滕華濤執導的該片其景別切換單調無味,毫無電影此一形式該有的鏡頭與場面調度可言。
電視、電影有點像自來水跟Evian,看起來一樣是水,但後者你得花錢買,喝起來的質感照理也就不同。而如果當你打開水龍頭流出來的是Evian礦泉水時呢?
偶像劇《沒有名字的甜點店》,製作成本五千萬,不亞於一部國片製作,是台灣電視劇少見的手筆。全劇以精緻電影手法拍攝,兩個製作人都是電影背景跨足電視,懷揣理想,誤入叢林。製作人之一的王公誠這次為了《沒有名字的甜點店》,在一番遊歷並目睹台灣電視圈的怪現狀後了解,與其為了找電視台合作而喪失堅持與主導權,寧願做好自己的作品再放到市場上交給觀眾決定。
「我們就是獨立製片,在沒有電視台的background之下,或者是你開拍前還沒跟他簽合約的狀況下,你就是獨立製片。」
「我們選擇這條路第一是不想讓我們的創作被電視台左右。如果今天在拍之前我是under在電視台之下,不會有現在的甜點店,我的卡司也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因為我們曾經希望是跟電視台合作,然後他們一直丟(卡司)給我,我們都覺得不行、不夠,也直接到他們那邊去casting,以為會有很好的咖來,但其實都找不到,不是去大陸就是跟我講沒有時間,要不然就說再看看。一來我們也是新的,所以他們也不曉得我們是不是能夠作。結果因為卡司的東西浪費了半年的時間,那我們就決定斷,我們不管你,自己作。」
電視台自有算盤,固守賣座公式估算各類題型,以致答案縱然標準也缺乏驚喜。王公誠自承20幾年沒看電視,也覺得「台灣的戲其實那麼多年來還沒有以前瓊瑤那麼好看」。尤其電視台的封閉環境與思維模式在面對新鮮的提案時,就像早期校園電影裡保守迂腐的教官極力要將精力旺盛的學生規格化送上產品輸送帶。
「所以大家對我們的戲當初的組合就會有一些疑問。」當電視台提供的名單無法滿足製作方的期待,王公誠開出自己的理想組合,包括張榕容、修杰楷、劉以豪、張珮瑩等人,而即是張榕容頂著亞太影展與台北電影獎影后頭銜都無法說服電視台,更遑論其他演員的份量。加上13集的戲偏向單元劇形式,更被質疑「行不通」。
「就有一個電視台說:單元劇在台灣不可能成功。意思是你們不要想這條路。我們就覺得,永遠都是你們在講。因為觀眾都在看日劇、韓劇、美劇,怎麼可能沒有這條生路,是你們不願意做,是你們懶,你們才這樣說。當然你說永遠都靠兩千多台收視率調查盒來決定所有的收視率我是覺得不公平。收視率是給廣告主看的,製作單位靠收視率要幹嘛,當然是認真把戲做好,交給電視台去行銷,好不好我們一起來承擔。」
創造 十年的記憶
過去不作電視也不看電視的王公誠,認為台灣電視「一直停留在二三十年前那種樣貌,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這次下海製作電視劇,他思考的執行的就不只是電視的規格。
「我希望創造一個東西叫做:十年的記憶。這部片要變成是2010年代的一個共同記憶就對了。這是我跟所有的編劇所有組員都這樣講。」
王公誠要創造十年的記憶,這等自我期許絕對堪稱雄心壯志,尤其過去也許50年才會替換乾淨一個世代,現在也許十年甚至五年就已經足以產生代溝。時代巨輪越來越像風火輪時,「十年」這一概念以後也許就等於海枯石爛也說不定。但五千萬的成本以及親赴巴黎藍帶廚藝學院拍攝等,都顯示該劇企圖開創一個全新的高度跟視野。劇本原型為99年度新聞局「電視節目劇本創作獎」的得獎作品,類似深夜食堂一般以一家店為中心,透過人物與食物在空間裡交流發酵,帶出現代人在各種情感上的問題與需求。整體製作偏向精巧動人的日劇風格,劇本完整,台詞細膩,每集也設定好劇情走向與訊息傳達。
「當然我們的故事不是真的原創,它有一個食品店的雛型,然後大家通通都來。但是既然它來到了台灣,法式甜點跟台灣的落差還蠻大的,那我們希望把它再拉稍微近一點點,可能在故事的整個調整上,就作了一些不一樣的做法。我們也很大膽,1到8集全都是單元,因為要介紹這個甜點店的每一個人的特色,你必須要藉由客人的方式來去介紹每個人的特色以及這間甜點店爲什麼它能夠存在,或是它爲什麼沒有名字。希望藉由每個客人來到店裡面的互動去產生出來。最後9到13集再回到愛情的部分。」
從《流星花園》開始台灣偶像劇就註定了貧窮女愛上高富帥的宿命,營造夢幻、不食人間煙火的浪漫世界是基本,之後更越加發揚這種簡單平面的人物性格,與劇情兜轉卻帶著一種扮家家酒氣息的橋段設計的面貌。相較起來,《沒有名字的甜點店》節奏舒緩有致而麻辣戲碼欠奉,以一種清新草地氣息感力憾高貴公子家的花崗石地板,就是被關久了,總想透透氣的舒暢,難得。
功夫 兩個字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簡單講就是人的生存仰賴吃喝跟情感這兩件事。以食物為主題的戲劇,電影不計,電視劇也不在少數,大概是看主角在感情上的進退拉扯之餘還能有令人食指大動的食物作下午茶,欲望一次滿足,實在非常划算。
「以甜點為題材,要花很多時間。我們不像其他的劇,只是他們的一個道具,主角根本不會做,我們不是。你看到預告,我們來真的,每一個演員,有碰到的通通都會作,都學會了。而且像張榕容,她很聰明,真的會作了。修杰楷、劉以豪也都會。當你知道做法,至少你知道怎麼樣去欣賞。包含我們的替手,是品悅堂的師傅,我們用高速攝影機拍的時候,那些東西他也沒有經驗,看都沒看過。這就是一個戲劇的功夫,你要戲細膩,怎麼樣去吸引觀眾目光,當然這東西也是我們刻意設計,在這個地方我們希望觀眾會很有耐性把它看完。」
我記得王家衛說(或引述)過的:「武術為什麼叫『功夫』,功夫就是時間。」《沒有名字的甜點店》花了大把銀子跟時間務求完美呈現一個電視劇所應該有的品質,我想對王公誠而言,或許這是製作戲劇的人所應該具備的基本道德吧。
「戲一定要精雕細琢啦,沒有一個東西是你唾手可得。如果我演的是家常便飯我幹嘛,看爸媽吵架看鄰居就好了。你演出來就必須要有一點不一樣啦。那當然你文化人通常也會說我們要有一點教育意義。那我們沒有那樣想,但至少我們能給什麼東西出來,或者從他們演員的台詞裡面能夠得到什麼樣的啟發。當然我們做這種題材時,因為演員也會口語化,所以我們在撰寫台詞的時候都希望能夠達到那樣子的目標。」
這次戲裡40幾個角色,王公誠自豪說「沒有一個重複的」。目前看來的確劇中沒有多餘角色,無論戲分多寡皆有鮮明性格與功能。
「這個就是在角色雕琢上面,在編劇上必須要很清楚,那一條線串哪一條誰,怎麼走,誰要去支持誰,當這條線完成了,按著本下去走的時候,我們就很快可以預期那一組人會紅。那對一個製作單位來說,我除了敢勇於用新人之外,再來是我知道怎麼樣創造新的組合,這個你們不敢作,這個才是一個很新的點,這是我們在國外得到的訓練。」
台灣需要這樣的療癒喜劇
「我們的喜劇不是像一般的喜劇,我們比較像生活情境類的喜劇。不是硬弄弄出來的,是我們平常生活可能突然弄你一下那種。輕鬆自然一點的那種喜劇,算比較貼近生活。嚴格講起來我們不叫偶像劇,我們叫生活劇。」
其實不管偶像劇或生活劇,套句李慕白的話,都是虛名,「一切都是人心的作用」。而《沒有名字的甜點店》這麼療癒的戲劇氣氛放在今時今日的台灣社會有沒有期待對人心產生什麼意義與作用或傳達什麼訊息?
「我們這齣戲的一個重要的核心是,當你努力了,你每天工作,你賺了十年二十年,當你努力那麼久之後,你可能回家之後沒有人要理你,可能小孩子都睡覺了,你要跟誰分享?你的快樂沒有人知道。然後老婆可能會覺得反正你賺錢回來就好,好像感情越來越淡。其實這部戲在講的東西就是你努力了那麼久,你的快樂你應該跟誰分享,是跟你最親近的人分享。」
「所以我們圍繞在甜甜的家庭,她的三個姊妹,她的媽媽,還有擴及到Allen、擴及到阿露、湘民,他們已經變成是一個家庭,無形之中形成的。你的喜怒哀樂,所有的分享其實是在這裡。甜甜她的角色,她也回去了巴黎,大家以為他回去追尋她的東西。但當她到了那地方後才發現一直對她最好的就一直在她身邊。就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但你還是去繞了一大圈。你回來之後,你鑽研了一個東西,你出國練就一個很厲害的技術之後,沒有人感謝你啊,你就是沒有辦法跟別人講。所以我們的這齣戲,其實這是我們最主要講的一個核心。這個東西對這個社會才有意義,這個社會其實冷漠到難以想像的。」
《沒有名字的甜點店》目前已經播出三集,原本生意清淡的甜點店陸續有人進來而逐漸豐厚整劇肌理,但它畢竟是甜點店不是龍門客棧,吸引來的不會是三教九流五湖四海通包,但一般的尋常大眾應該都可以在裡頭找到想吃的有感覺的口味。如果作好戲是製作人的道德,那選擇好戲收看,也是觀眾的道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