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詩人哲學家兼游擊隊馬珂士(Subcomandante Marcos)回答說,語言有用,但「該發生的故事照樣要發生」,反抗始終會持續。但我倒常想著有關心意的問題;人們縱然一時無法阻止惡行,但惡行卻也無法阻止人們觀看惡行的某種眼神;你能左右一個人的生死,卻無法左右他對你的心意如何。
師大路上,七龍五鳳組成的靜站隊伍,我眼睛始終閉著。聽聲辨位,估計有十多人前來駐足取閱傳單書冊。有時聞到某種化學藥品味道,我就能明白眼前走過一個何等風姿綽約的女子。師大這地方,往來各色人等,卻無啥可觀。沈從文說得對,「都市人全長得一個樣,鄉下人卻各有不同。」於是,每每站不了幾分鐘,我就感到乏味而閉上眼睛。「逃走吧,逃走吧。逃到哪去呢?逃到一個有『彩色電視』的地方。難道你以為這裏是黑白的?」也許「逃走」才是我站在這裏的目的。
三年前的某一天,醫生在生死簿上下了斷言。三年後的今天,連世界末日都已渡過,而我依然健在。據悉我武功還在,但內力全消,肌肉專用的「電池」說斷電就斷電,光是眼皮便如千斤重。雖說動輒沒電,但照樣每天幹活,直到精疲力盡不省人事,經常不知是睡著或昏倒。常想在眼皮上挖洞做個簾子,白天掀開,晚上睡覺就蓋上,像窗簾那樣,不用費力張眼照樣能看見這個「黑白電視」。
呆站路旁,身上掛著世界和平的牌子,可我心裏卻總想著跟世界不相干的事。有些是我不方便說出的,有些即便我說出你們也不會信。閉目反戰,忍受蚊子肆虐,心裏一直想著「嗎咧個逼」。小時候住家附近很多外省老兵,高興時嗎咧個逼,不高興時也嗎咧個逼,嗎咧個逼是啥意思?描繪了世界的什麼?什麼也沒描繪,啥意思也沒有。或者說,它可以是任何一種意思,就像蛋頭先生Humpty Dumpty說的:「當我使用一個詞,它的意思就是我要它所表達的意思,不多也不少。」就跟詩一樣。
很難想像聰明如維根斯坦,為何會以為語言與其所描繪的世界之間存在著一種鏡像般的邏輯形式(logical form)關係?經濟學家Piero Sraffa曾對維根斯坦擠眉弄眼比畫了一個不屑的手勢表情,然後說:「請問這東西的邏輯形式是什麼?」維根斯坦當場傻眼,後來把自己晚期哲學觀念的改變,歸功於Sraffa的這麼一個比畫。
世界一團血肉,個人生活亦猶如一片火海,悲劇不斷,可我卻始終忘不了這些無用之事。(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