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還在後頭》（金馬）■李幼鸚鵡鵪鶉1922年6月3日出生的法國電影大師雷奈（Alain Resnais），2012年5月坎城影展公映了他的新作《好戲還在後頭》（Vous n’avez encore rien vu），在他90歲生日前幾天。片頭演職員名單裡的編劇樓杭‧艾比耶（Laurent Herbiet）與阿萊‧何瓦勒（Alex Reval）、攝影指導艾希克‧勾提葉（Eric Gautier）、剪輯艾夫‧德‧呂茲（Herve de Luze）、作曲配樂Mark Snow都是雷奈近年的工作班底〔2009年的《野草》（Les herbes folles）就是這樣的搭檔〕，美術指導賈克‧叟尼葉（Jacques Saulnier）甚至是雷奈《去年在馬倫巴》、《穆里愛》、《天意》以來的半世紀工作夥伴。說片頭演職員名單是我不周延的語病。其實你我只看到文字版的幕後主要成員姓名，根本不見任何演員的字幕。電話鈴響，請朗白‧威勒松（Lambert Wilson）接聽。你我但見這位俊帥男演員在銀幕左方的手拿著電話筒的特寫鏡頭，電話另一頭男人聲音述說昂杜瓦納‧當達克（Antoine d’Anthac）：「要你趕赴他在貝湧」（Peillon）別墅的遺矚宣告，隨後馬上進行喪禮，想必你會尊重他的遺願。」你我接二連三聽到電話鈴聲與電話邀約，接聽人的姓名被叫喚以及側面的容貌以「淡入」、「淡出」方式在銀幕左側或右側輪流「登場」（姓名用「聲音」講出，側臉以「畫面」映現）。依序是朗白‧威勒松、皮耶‧阿迪提（Pierre Arditi）、阿娜‧龔希尼（Anne Consigny）、馬提尼‧阿馬希克（Mathieu Amalric）、阿妮‧菊柏海（Anny Duperey）、密歇‧皮柯利（Michel Piccoli）、密歇‧伍郁葉墨（Michel Vuillermoz）、薩碧娜‧阿賽瑪（Sabine Azema）等人。這真是電影史上最別開生面的演職員名單！職員姓名被「文字」書寫映現，演員姓名被「聲音」讀出而且搭配容貌，等於是向你我一一介紹演員。這種「演職員名單」還有「聲音」與「畫面」的辯證趣味（「文字」也是一種畫面啊！），更順便暗喻「演員」加「幕後工作人員」恰似「聲音」與「畫面」是構成電影的兩大要素。演員姓名既不在文字版演職員名單中，又變形、幻化成另一種模樣顯現，正是既有「演員名單」又無「演員名單」的別具一格、難以歸類，或許宛如雷奈的《吸菸》《不吸菸》既似兩部電影又是一部電影（的兩個單元），奧妙盡在其間。我列出這一大堆演員名字，他們不但自己演自己，而且全部是本片的主角。雷奈讓人物的容貌與「聲音版的姓名」在開場時一併出現，跟1963年的電影《穆里愛》構成底片與照片般（既相似又相反）的關係。《好戲還在後頭》每位主要演員打一開始就亮相但只有側面，熟悉這些演員的觀眾經由人家局部的臉能自行「補齊」、「完成」人家正面的完整容貌，這牽扯到雷奈從1959 年電影《廣島之戀》（Hiroshima Mon Amour）常常探觸的「記憶」這個主題，又類似雷奈1961年電影《去年在馬倫巴》（L'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所省思的「電影本身沒有講出來的、沒有映現的，觀眾常常憑著以往觀影經驗會自己去幫電影完成」，所以《穆里愛》先讓你我見到4位主角的正面容顏，往後這些人三不五時只有側面或背面出現時，雷奈常常不呈現人家正面的臉，你我依然曉得那是誰。不認識《好戲還在後頭》這些主要演員的觀眾會有另一種收穫，既然起先由「聲音」知其姓名但由「畫面」沒看到人家整個正面的臉，你我一路看下去，將會越來越多次見識到每個人物更清晰、更完整的容貌。《好戲還在後頭》取材法國戲劇泰斗讓‧阿努義（Jean Anouilh）的兩齣舞台劇作，一是《歐麗蒂絲》（Euridice），一是《親愛的昂杜瓦納》（Cher Antoine）。雷奈這部電影讓這些演員被死者遺言召喚來到山野城堡別墅。鏡頭由別墅內部大廳「望著」從背景位置的玻璃門紛紛進來的眾賓客，讓你我玩味究竟是誰的觀點？房屋（大廳）的？死者的？昂杜瓦納生前兩度導演過阿努義的舞台劇《歐麗蒂絲》，演員組合不完全相同。雷奈為了彰顯21世紀這齣新版舞台劇形式、風格與往昔迥異，故意把拍攝這個版本（成為影像）的重責大任交由年輕導演Bruno Podalydes代勞，而這位幕後導演與扮演昂杜瓦納的演員同一姓氏。眾賓客（前輩演員們）但見銀幕上新潮狂野、放蕩不羈的舞台劇演出，既不是希臘悲劇的古裝，也不是考克多（Jean Cocteau）類似題材的20世紀典雅布景，而是把背景設在倉庫，還有幾個空的金屬大圓桶，十足叛逆，相當任性。希臘神話裡的美美男孩奧菲（法文是Orphée,英文是Orpheus）是位音樂家。Bruno舞台劇裡，俊男美女的三角戀肇因女孩歐麗蒂絲（Vimala Pons飾演）先認識男孩馬提亞（Vladmir Consigny飾演的Mathias），後來鍾情奧菲被逼急了，只好承認「自己喜歡馬提亞，但愛的是奧菲」。台上銀幕裡愛情糾葛、親情牽扯，銀幕中的劇情與台詞在在喚起台下眾演員的「記憶」，一面觀賞一面情不自禁脫口而出自己往昔扮演的人物講過的台詞，現今有時忘詞、有時停頓、有時流利、有時搶先銀幕上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