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嗣宗專欄】領土擴張時代即將來臨

自二十世紀中葉以來，構成戰後全球秩序的權力動態和聯盟體系對征服和獲取領土的活動提供了強有力的制衡，而征服和獲取領土的活動是人類歷史的一個持久特徵。然而，這相對克制的時代並非標誌著與過去侵略行為的徹底決裂，現在看來，它只不過是歷史模式的短暫偏離。從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到美國總統川普公開宣稱有意收購格陵蘭島，國際土地掠奪又重新回到了桌面上。領土征服的威脅再次成為地緣政治的核心部分，其驅動因素包括新階段的大國競爭、不斷增長的人口壓力、技術變革，以及或許最重要的氣候變遷。
邁克爾·阿爾伯圖斯Michael Albertus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領土擴張時代即將來臨>( The Coming Age of Territorial Expansion)指出，氣候變遷將加劇土地和資源爭奪，甚至引發戰爭。(Climate Change Will Fuel Contests—and Maybe Wars—for Land and Resources)麥可‧阿爾伯圖斯是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著有《土地權力：誰擁有，誰沒有，以及土地權力如何決定社會的命運》。
格陵蘭島因戰略地位原因之外而變得重要
格陵蘭島的例子像徵氣候變遷可能引發全球土地爭奪。川普在就職前夕首次提出美國吞併丹麥領土的前景，此後的幾周里，他再次重申這一願望，並拒絕排除使用武力來實現這一願望。丹麥對出售格陵蘭島不感興趣，該地區的大部分原住民對外部勢力心存警惕——這是該島在丹麥統治下的殘酷歷史所遺留的問題。但這並沒有阻止川普的提議或威脅。他對該地區的興趣表面上源於其作為美國與其大國對手之間緩衝帶的戰略地位。川普在一月份表示：“這關係到世界的自由。”但隨著地球變暖，冰蓋消融和海冰變薄將使格陵蘭島因其他原因而變得重要，因為它曾經不適合居住的大片土地對外界來說變得具有新的吸引力。
這將開啟一個公然掠奪土地的時代
華盛頓對格陵蘭島的爭奪只是新一輪全球領土競爭的序章。土地的價值取決於許多特質，例如資源獲取途徑、人類居住性、農業生產力以及與貿易路線的接近程度。幾十年來，各國大多都是按照自己掌握的權力行事。但現在，氣候變遷正在重新洗牌。當主要大國試圖在全球暖化中取得成功時，許多國家都會競相爭奪重要領土和資源，這將開啟一個公然掠奪土地的時代。
隨著政策制定者努力應對全球暖化的後果，現在看來厚顏無恥和怪異的行為在未來幾十年可能會變得更加普遍。對於一個尋求在氣候變遷影響的未來中取得成功的大國來說，格陵蘭島是一個寶貴的選擇。隨著北極冰層融化，這個巨大的島嶼可能成為新的北方航道的重要中繼站。雖然迄今為止冰蓋限制了格陵蘭島礦產資源的勘探，但科學家認為它可能擁有大量的鐵礦石、鉛、金、稀土元素、鈾、石油和其他寶貴資源，包括清潔能源轉型所需的礦產。
氣候變暖，人們將被迫逃離
隨著氣候變暖，人們將被迫逃離因海平面上升、難以忍受的炎熱和極端天氣而變得不適合居住的地方——到那時，格陵蘭島將比現在更適合人類居住。嚴寒冬季將會緩解，夏季將明顯變暖。近年來，格陵蘭島的平均氣溫是過去 1,000 年來有史以來的最高溫，比 20 世紀平均氣溫高出約攝氏 1.5 度。氣溫進一步上升將促進新植被甚至農業的生長。氣候預測顯示，到 2100 年，如今被苔原低矮植被覆蓋的地區可能會長滿森林。
氣候變遷將為一些國家帶來棘手的問題，同時也為其他國家帶來新的機遇，引發領土爭奪戰。全球暖化引起的生產力和宜居性的變化將為經濟產出和移民開闢新的軌跡。例如，隨著北非、薩赫爾和中東地區氣溫升高、農業生產力下降，來自這些地區的移民人數將會增加。人們也將撤離地勢低窪且洪水易發的沿海地區，例如孟加拉的恆河三角洲和佛羅裡達州沿海地區。
國際土地掠奪又重新被提上日程。
北部氣候和海拔較高的地區將吸引大部分流離失所的人口，儘管最南部地區也會聚集少數人。史丹佛大學科學家的研究表明，在較冷的氣候條件下，隨著氣溫升高，經濟生產力就會加速，而在較熱的氣候條件下，經濟生產力會減慢。原因很容易找到：溫帶氣候可以提高農業產量，增強人口健康，並提供更好的工作條件。過熱的氣候會導致更多的與高溫有關的死亡、更高的能源成本、水資源短缺和農作物產量下降。
擁有大片即將被人垂涎的領土的國家如果打好牌，就會受益。加拿大和俄羅斯是世界上兩個最大的北國，地理位置十分優越。由於生長季節延長、氣溫升高以及永久凍土融化，這兩個地區的農業都可能大幅擴張。最新氣候模型顯示，到 2080 年，加拿大將獲得 160 萬平方英里的適合種植小麥、玉米和馬鈴薯等作物的可耕地，比目前可種植面積增加四倍。未來幾十年俄羅斯將獲得相當數量的新增可耕地。儘管這些土地上的土壤並非都具有高產量特性，但巨大的變化將使這兩個國家在未來主宰全球糧食市場。
加拿大和俄羅斯很快也會發現自己位於主要國際航運路線上。融化的冰層正在開闢北極的海上通道，隨著全球暖化，該地區航運業已經呈現成長態勢，而這種成長勢頭也將進一步增強。主要經濟體均關注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兩條航道：沿著加拿大北部經過格陵蘭島的西北航道，以及沿著俄羅斯北部邊緣的北海航線。加拿大和俄羅斯在這些航線上的地位將促進這些國家的經濟活動，並賦予它們對海上交通流量的控制權。
氣候變遷帶來問題，也會帶來機會。
可以肯定的是，加拿大和俄羅斯仍然可能遭受氣候變遷所引起的自然災害。這些風險以及其他昂貴的風險（例如凍土融化對基礎設施造成的破壞）將會拖累這些國家的經濟。但氣候更加溫和的到來也將推動人口成長並促進整體經濟活動。至少在加拿大，關於如何利用這些趨勢的想法已開始流傳。具有影響力和人脈廣泛的加拿大商界和政界領袖成立了一個名為「世紀倡議」的組織，該組織主張透過增加移民和建立區域發展中心，將加拿大人口從目前的 4000 萬增加到 2100 年的 1 億。該倡議的創始人之一曾擔任總理賈斯汀·特魯多的經濟顧問，其綱領得到了保守黨和自由黨知名成員和顧問的支持。
俄羅斯的前景則更加複雜。廣闊的苔原和北方森林大片地區的暖化無疑具有巨大的經濟潛力。但隨著世界轉向再生能源，俄羅斯對碳氫化合物生產的依賴使其經濟變得脆弱——尤其是當農業、航運和其他新興的經濟活動無法填補化石燃料出口下降留下的空白時。加拿大透過相對開放的移民政策抵消了低出生率的影響，而俄羅斯對移民的歡迎程度卻遠不及加拿大。如果這種情況不改變，到2100年俄羅斯人口可能會減少25％。
其他北方地區也可能經歷與加拿大和俄羅斯類似的變化：未來幾十年來芬蘭、挪威、瑞典和美國阿拉斯加州的可耕地面積都將不斷增加。相較之下，美國本土和中國將面臨農作物產量下降、人口從最熱和最容易發生災害的地區遷出以及生產力下降的問題。除非兩國能夠透過投資廉價再生能源併計劃最終將脆弱人群遷移到更適宜居住的地方來平衡這些劣勢，否則它們的權力和影響力都將減弱。
數十個地區進入大國或機會主義鄰國的視線
面對嚴峻的氣候相關經濟和人口挑戰，各國將盡力鎖定任何可能的優勢。 格陵蘭島之爭才剛開始。世界上有數十個地區與格陵蘭島的情況相似：人口稀少，未來幾十年可能變得更加適宜居住或擁有寶貴的資源，並且主權薄弱、不明確或處於過渡階段。作為丹麥的自治領土，格陵蘭的外交事務由哥本哈根管理，但其領導人表達了完全獨立的願望，並起草了未來的憲法。儘管大多數格陵蘭人最初對川普加入美國的提議表示蔑視，但該地區未來獲得獨立並接受這項提議並非不可能。其他非主權領土，如法羅群島、福克蘭群島、法屬圭亞那或新喀裡多尼亞，也可能進入大國或機會主義鄰國的視線。所有這些地區以前都曾遭到爭奪，並且可能再次遭到爭奪。
南極洲是另一個爆發點
南極洲是另一個爆發點。冷戰期間，主要大國簽署了《南極條約》，擱置了對南極大陸的領土要求，並承諾將其作為國際科學探索和合作的場所。如今，這項安排開始逐漸取消。中國和俄羅斯最近將對南極洲的利益納入了各自的國家安全戰略，中國已在南極洲投資建造了破冰艦隊和衛星地面站，這些地面站可用於軍事用途。這兩個國家都擴大了在南極洲週邊海域的磷蝦捕撈活動，並拒絕了由26個國家組成的南極海洋生物資源保護委員會更新現有的海洋保護措施以及增加保護措施的提議。阿根廷和智利對此作出回應，重申了各自在該大陸的長期領土主張。由於氣候變遷使得開採寶貴資源、擴大對不斷擴大的航道的控制以及建立可軍事化的監測站和研究基地成為可能，南極合作可能會徹底崩潰。
格陵蘭島之爭才剛開始。
擁有向再生能源轉型的重要資源的國家也將成為競爭場所。對鈷、鈳鉭鐵礦、鋰和鉭等稀土礦物的需求正推動著人們努力在任何可以找到這些資源的地方尋找和保護這些資源。在某些情況下，領土主權在此過程中受到損害，從跨國公司大規模土地收購的逐漸擴大的影響到外國軍事入侵等更公然的侵犯行為。盧安達支持的 M23 叛軍組織最近入侵了礦產資源豐富的剛果民主共和國，可以說是該組織以及盧安達獲取剛果東部寶貴礦產的一種方式，這些礦產可用於生產電動車和手機的電池。
隨著氣候變遷影響世界各地的農作物產量和種植模式，確保糧食取得的競爭也將加劇。一些國家將需要尋找新的農產品來源，而那些在全球暖化的情況下能夠繼續生產和出口糧食的國家將獲得影響力。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東部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利用農業優勢來取得政治籌碼。幾十年來，蘇聯和俄羅斯都依賴進口糧食，但在過去二十年裡，莫斯科做出了一致且成功的努力來提高國內農業產量。如今，俄羅斯不僅不再依賴進口，也成為全球最大的小麥出口國。透過奪取烏克蘭的優質農業用地，俄羅斯進一步鞏固了在全球糧食市場的主導地位。這個地位賦予了它巨大的權力：如果莫斯科禁止向一個依賴進口糧食的國家出口，就會破壞該國的政治穩定，引發飢荒，甚至移民。
未來的戰鬥
未來幾十年，氣候變遷將以複雜的方式影響各國之間的關係，但這些變化的大致輪廓已經顯現。即使是現在，隨著強國攫取關鍵資源和開闢新的航道，貿易和商品市場也正在轉變。由於氣候變遷導致地球某些地區變得不再適宜居住，而其他地區則變得更加適宜居住，人口已經開始在國家內部和國家之間遷移。隨著這些趨勢的加速，它們將助長大國獲取新領土的努力。
儘管無法準確預測各國將在何時何地準備為土地發動戰爭，但當今的環境趨勢表明，未來發生侵略的可能性相當大。中國面臨氣候變遷的嚴重威脅——從海平面上升和沿海地區的極端天氣，到主要河流的洪水和北部地區的沙漠化——中國可能會試圖透過入侵東南亞、佔領島嶼前哨，甚至奪取俄羅斯東部或北韓的部分地區，來確保資源、可居住土地和地緣戰略優勢。到本世紀末，尼日利亞的人口總數將超過中國，這可能會使中部非洲變成一個火藥桶。隨著氣候變遷帶來乾旱、洪水和熱浪，破壞農業生產並迫使社區流離失所，尼日利亞可能發現它需要更多的資源來維持其快速增長的人口，並將目光投向鄰國以獲取這些資源。同時，俄羅斯可以擴大在波羅的海國家和挪威等國家的影響力，以確保北部航道的安全並擴大其海上通道。它可能會在南極洲採取同樣的做法，為與在那裡活動的其他大國發生衝突奠定基礎。而美國則面臨佛羅裡達沿海地區、森林火災多發地區加州和乾旱頻繁的西南部等地的氣候災難，它可能會採取行動，佔領包括格陵蘭島甚至加拿大部分地區在內的北部地區。

隨著大國競爭愈演愈烈，國際協議和聯盟已然出現裂痕，將難以遏止這些爭鬥。在一個強權即公理的世界裡，尋求新領土的國家可能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武力來獲得它。由於氣候變遷最顯著的影響尚未顯現，土地爭奪戰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