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情怯 離鄉情深；返鄉跨年 有感而發〉

文/王輝生(日本醫療法人輝生醫院理事長、京都大學醫學博士 )

2024年年末，在晨光熹微中，腳步輕盈地離開成家立業的「家鄉」-琵琶湖畔，於夜幕低垂時，抵達魂牽夢縈的「故鄉」-日月潭邊。

老家屋後的魚池仔尖山(魚池富士山)，海拔815多公尺，每逢寒冬總是山霧遼繞、虛無縹緲，彷彿蒙上了一副靜謐的面紗，宛若仙境。在萬籟俱寂深夜的鞭炮聲中，迷迷糊糊地告別舊年、睡眼惺忪地迎接新年，一時心如潮湧，而輾轉難眠。

浪跡天涯近半世紀，難得能在自己的出生之地，默默地跨入金蛇之年，撫今懷昔而慎終追遠，不勝滄桑而格外珍惜。

然而，天增歲月人減壽，無情歲月催人老，漫步徘徊於故鄉的街頭巷尾，不是驚聞東家嬸嫂駕鶴西歸、就是巧遇西家叔伯壽終正寢，「訪舊半爲鬼，驚呼熱中腸」，故鄉風月、景物依然，舊雨凋零、人事全非。

返台隔日，前往台南，拜訪台灣最後的知日紳士黃崑虎資政。感恩！高山仰止、忘年之交的黃資政長年以來、對台日友好的無私奉獻，並在黃家古厝享受賢伉儷溫馨的家宴款待，賓至如歸而依依作別；感謝！不離不棄的老同學、身體違和卻堅持陪我參觀南部故宮並親送我回魚池，日月潭水深千尺，不及老友送我情，望其歸影，情不自禁而熱淚盈眶。

年末，與情深義重、義姊一家人的客家餐敘；除夕，享受隱居山林族兄的家宴佳肴，並天馬行空地泡茶聊天，他(她)們真實自然的赤誠流露、其淡如水的家常招待，不但，使我重溫兒時的舊夢，而且，讓海外遊子，有如無根浮萍的我，找到了葉落歸根之所在，我雖與故鄉牽攣乖隔，但，與故鄉聯結的臍帶，始終如一、從未剪斷，真是感激不盡。

元旦，承蒙故鄉魚池村盧村長盛宴款待，在埔里深居簡出的民主前輩紀萬生老師，翩然而至，炒熱魚池紅茶話題的廖前鄉長及黃秘書夫婦、東池村長等地方耆老作陪，在故鄉優雅別緻〈一味無二〉餐廳的四個小時餐敘中，「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樂而忘返。

因美麗島事件而飽受酷刑，且身繫囹圄長達四年多的紀老師，將其一生追求公平正義的奮鬥史，娓娓道來，落地窗外，林木蔥鬱而寂靜無聲，在細雨濛濛中，增添了幾許寒意，這是一部活生生台灣民主運動的血淚滄桑史，發生在我負笈東瀛之後，如今，有幸聆聽到當事人的自訴，恍如身歷其境，不勝唏噓，一股凄凉悲壯之感，油然而生，對那些踐踏台灣自由民主價值的無恥政客們，更是感到痛心疾首。

元月三日清晨，在烟雨朦朧中離開魚池，沿著蜿蜒曲折而霧氣氤氳的烏溪一路蛇行，這條連結埔里到台中的公路，承載著我年青歲月的無盡回憶，睹物思人，一時思潮起伏，久久不能自已。

北上台北是為了向使日八年的謝長廷大使致敬。於私、則感謝高雄市的謝前市長，在九二一大地震時，高雄市認養捐贈災區魚池鄉上千萬的鉅款，以解敝鄉的燃眉之急；於公、則感激謝大使開啟台日「善的循環」，為空前良好的台日關係奠定基礎，身為在日台灣人更是銘感在心。

中午在一家頗具道心禪意的雅靜小吃店共餐，謝大使點了苦茶油麵線，我則點了苦瓜排骨，《黃帝內經》記載「苦入心」主瀉心火；而《心經》所謂四聖諦「苦集滅道」的正知見，就是「知苦斷集 慕滅修道」，知苦才能修道、修道方能求真。即養生又求真，在二個小時的談玄論道中，對盲修瞎練中的我而言，受益匪淺，充滿法喜。

雖然，已到「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但，「從心所欲」不易，「從心所欲」的同時兼顧「不逾矩」尤難。孔子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連安貧樂道、不貳過的復聖顏回，才只能做到三個月，其心不違仁；其他人，頂多十天半個月不違仁，就半途而廢。

所以，凡夫俗人的我每當從井然有序的日本，乍然回到台灣時，難免對台灣市容的斑剝零落、交通的雜亂無章及政治的紛紛擾擾，心生違和感而恨鐵不成鋼。

但，「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故鄉水」，只要進入傳統市場，看到人群摩肩接踵而熙熙攘攘，小販吆喝叫賣聲此起彼落，熱情又熱鬧，周遭的美味小吃令人垂涎欲滴、佳果百貨更是應有盡有，見證台灣庶民的生活，充滿了生機及活力。

而先進的日本國，65歲以上的老人高達29.3%，老年化的社會顯得暮氣沈沈，相對於台灣的朝氣勃勃，無與倫比。

高科技方面，台灣更是一日千里，過去，台灣商人用「一只皮箱走遍全世界」，一步一腳印，在全球各地披荊斬棘、開拓市場。現在，萬邦來朝，乞求台灣晶片而不可得，台灣以一顆晶片驅動全世界，成為促進世界繁榮的動力所在。

台灣人民的素養，更是令人刮目相看，從鄉村的歹勢、多謝，到都市的不好意思、謝謝，無分男女老幼都很自然地順口而出，此外，諸如：乘車的禮讓、過馬路的扶老攜幼、問路的親切指引、垃圾的自動分列等等枝微末節，都可見微知著，深深體會到台灣軟實力的突飛猛進。

天災地變傷不了台灣、武漢肺炎荼毒不了台灣、流氓國家的文攻武嚇也嚇不了台灣，韌性十足的台灣，看似交錯紛雜卻是錯落有致，軟、硬實力俱備因而愈挫愈勇，Taiwan can help，Taiwan is helping因而「德不孤 必有鄰」，已經成為自由民主陣營不可或缺的台灣，看似空前危機，卻是空前良機，更是空前安全。

2025年年初，腳步沈重，依依不捨地辭別亂中有序、四季如春的故鄉台灣，回到天寒地凍的日本琵琶湖畔，於懸壺執業之餘，細細咀嚼在台期間的所見所聞，除了故鄉濃郁的人情味，令人陶醉之外，放眼全世界，一個蕞爾小島，外有驚濤駭浪的不斷衝擊，內藏陰風暗流的不停滲透，卻能始終屹立不搖，而且發光發熱，成為自由民主世界的燈塔，更使專制獨裁國家有如芒刺在背、而必欲除之而後快，舉世滔滔，有此殊榮的國家，則非台灣莫屬。

身為在日台灣人、與有榮焉，匆匆9天的故鄉跨年之旅，滿載而歸，有感而發，今日隔重洋，世事兩茫茫，謹衷心祝福故鄉的舊雨新知們，蛇年行大運，台灣風調雨順。

2025年1月10日敬筆於大雪紛飛的日本琵琶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