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榮軍
大雪初霽,我輕輕推開窗扉,一股濃郁臘味撲鼻而來。如老友久別重逢,帶著歲月的沉香,幽幽鑽入鼻腔,潺潺潛入心脾,徑直抵達心田,讓我心湖泛起層層漣漪。抬頭望去,對面陽臺掛著串串臘肉,在晨光下油光鋥亮,閃爍著金色光芒,散發著醉人的臘香味。
臘味飄香,香在鹽巴的醇厚,那是大地母親的深情饋贈,賦予肉質鹹鮮的底味,恰似“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自然饋贈;臘味飄香,香在香料的曼妙,仿佛山林間精靈在味蕾上輕盈舞動,恰似“暗香浮動月黃昏”的美妙意趣;臘味飄香,香在水火的交融,經煙熏火炙,水之情柔與火之熱烈交織,使得肉香愈發濃郁,沉澱出歲月獨有的沉香。
猶記童年,冬至過後,家家戶戶忙碌起來,殺豬醃肉,籌備新年盛宴。媽媽宛如神奇的魔法大師,用鹽、花椒面、八角面、醬油、白酒等為調料,精心調配醃料,將豬肉醃制得恰到好處。放置24小時後,醃制好的豬肉便懸掛於火爐或灶台之上,在柏樹枝的微煙裏慢慢熏烤,臘肉漸漸變得臘黑璀璨,香氣四溢。
童年盼年,是一件極為幸福的事。穿新衣、吃臘肉。當第一口臘肉滑入舌尖,年味便如璀璨的煙花,在我心中絢爛綻放。臘月寒夜,灶台上炊煙嫋嫋,那煙霧中彌漫的,不僅是臘味的沉香,更是我家滿溢的溫馨。我們圍爐而坐,品嘗媽媽烹製的臘肉佳餚,聆聽她講述往昔歲月。那一刻,時間凝固,煩惱散盡,唯有歡樂在心田蕩漾,那是最純真、最幸福的童年時光。
童年逢年過節,臘味總是餐桌上的主角。臘肉、臘腸像是尊貴的賓客,肘子、蒸排被精心擺盤。蒸熟的臘肉晶瑩剔透,肥肉油潤而不膩,瘦肉緊實有嚼勁,每一口都是美妙的享受。臘腸片片紅潤飽滿,咬下去,肉香在口中肆意彌漫,於心中緩緩蕩漾。臘味,是家的溫暖幸福,是豐年的美好寓意,恰似“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的質樸盛情。
而今每逢臘月,我總會陪著媽媽漫步於老街菜市,尋覓臘味盛宴。攤位上,豬腿、豬排色澤油亮,角落裏,臘腸、臘肉香氣撲鼻,仿佛是一幅生動的民俗年畫。媽媽以慧眼甄選,指尖輕觸豬腿、豬排和豬板油,就像在與它們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所選的食材都承載著對家的深情和對子孫的美好祈願。
回到家中,媽媽和我開始醃制臘肉,熬煉板油。鍋中油渣翻滾,咕嚕咕嚕作響,似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油渣留著包餃子,成為大年初一的風味佳餚。這些古老的技藝,在媽媽的手中得以傳承延續。每一步都充滿儀式感,媽媽的手帶著歲月的溫度,將家的味道融入其中。我則通過網路探尋天下美食,黃魚酥之脆、風乾雞之醇、牛肉幹之香……種種臘味來自五湖四海,帶著各自的文化故事,跨越千山萬水,彙聚於這小小餐桌,為年夜飯增添無盡色彩與風味。
大年三十之夜,一桌豐盛的年夜飯熱氣騰騰。炒的、蒸的、炸的、燉的,家鄉風味與遠方佳餚琳琅滿目,每一道菜都飽含著愛與祝福。而在這諸多美味中,唯有媽媽親手蒸制的肘子和排骨最受青睞,被我們一掃而光。那鮮美醇厚的滋味,是家的味道,是愛的傳遞,恰似“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摯愛深情。
歲月沉香,臘味悠悠。那些臘味與年味的故事,如同一首無聲史詩,靜靜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情感的綿長。它們是家鄉的飲食文化,是一種深深的懷念,是一種濃濃的鄉愁,是終生難忘的家鄉味道。它們仿若一串串珍珠,串聯起我生命中的每一個精彩瞬間,讓我在品味臘味之時,也品味著這臘味人生和歲月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