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那時，季節的腳步還停在深秋，田野裡，成熟的莊稼已經被收割完了，顯得很空曠。一棵棵落葉樹就像日益蒼老的莊稼漢，被陣陣秋風吹得禿了頂。槐樹的枝條變得洗練而簡潔，田地邊的野草失去了綠色、失去了花朵。棉田裡，綻開的棉桃剩下了褐色空殼，小鳥似的棲息在掉光了葉子的枝上。水稻經過綠色的喧囂、黃色的成熟後，此時變成高高的草堆，默默地立在生產隊的場頭。草堆一側，一頭耕牛在漫不經心地咀嚼著那些乾草。忽然，有鳥兒從草堆上飛起，唧唧喳喳地飛進了隊場東邊的倉庫。
那是生產隊堆放棉花的簡易倉庫，原來的一扇柴門早就壞了，被人丟棄在一旁。一包包棉花堆在裡面，棉包上有不少紅鈴蟲在爬，這些鳥兒是尋紅鈴蟲吃的吧？望著簡易倉庫，我和幾個小夥伴頓時活躍起來，思緒也仿佛變成了一隻小鳥，極快地扇動著翅膀飛向了倉庫。“鎖兒，你拿一根蘆竹守住門，我們沖進去逮那些鳥兒！”像一位指揮員，我佈置了任務，從場頭的蘆竹堆中抄起一根蘆竹，就迅速地沖進了倉庫。
倉庫很大，裡面的鳥兒還真不少，大多是麻雀，也有白頭翁，見到我們，哄地一聲，全都飛起來。就像在節日的廣場上看人放鴿子，仰頭看去，空中到處是飛動的身影。鎖兒死守在倉庫門口，拼命揮舞著手中的蘆竹，那些想從大門逃逸的鳥兒，見到舞動的蘆竹，一隻只嚇得往回飛，我們趁機大聲鼓噪：“打啊！打啊！……”一邊鼓噪，一邊也舞動蘆竹。鳥兒們亂作一團，東一頭，西一頭，“撲撲撲”地四處亂轉，亂竄，亂鑽，亂撞，當我累得氣喘吁吁時，有幾隻麻雀早已受了傷，掉在地上，被我們逮了個正著。鎖兒沒了力氣，蘆竹越舞越慢，見到我逮著了麻雀，他立刻丟下蘆竹，喘著粗氣，湊過來瞧。就在這時，只見鎖兒的上方，箭一般地掠過幾道影子，眨眼工夫，就消失在倉庫門外。
“不好，有鳥兒逃走了！”我的一聲驚叫，驚醒了鎖兒，也驚醒了其他夥伴，大家立刻抓起蘆竹，再次舞動起來，然而，抬眼四望，偌大的倉庫裡，只有幾根鳥兒的羽毛在飄，哪裡還有鳥兒的影子？我們一個個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棉花包上。望著飄落在地的羽毛，我大惑不解，鳥兒逃走的速度怎麼這麼快呀？一個叫二牛說：“你沒看見呀，我們舞動蘆竹時，白頭翁，還有幾隻老麻雀只慌亂一會兒，後來看清了，我們的蘆竹太短，根本夠不著它們。它們就在屋頂大樑上的空隙處沒有動，偷偷地看著我們呢。”
原來如此！危險降臨時，被逮的是那些驚慌失措，找不著方向的鳥兒；而另一些鳥兒只是在從容地積蓄力量，在等待機會，最終，它們勝利了。
後來，我上了中學，不久又迷上了電影。我特別喜歡戰爭片。除了戰爭的殘酷帶給我的強烈震撼之外，影片的主人公在十萬火急的非常時刻，面對刀光劍影，槍林彈雨，重重圍困等極度危險，表現出的那種沉穩、堅毅，那種從容自若，常讓我驚歎不已。最終，他們常能化險為夷，絕處逢生，獲得勝利。看到這裡，我的腦海裡常常會出現一群鳥兒，受傷被逮的鳥兒，勝利飛走的鳥兒……
如今，在這個瞬息萬變、誘惑四伏的社會裡，總覺得有危機感不斷襲來。這時，幾個鄉村的孩子舞動著蘆竹，在棉花倉庫裡“打呀，打呀”鼓噪的情景又會出現在我的眼前。瞧，有鳥兒站在大樑上的空隙處，帶著處變不驚、遇事不亂的從容在向下看呢。
倉庫裡的鳥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