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文
目光凝固在城裏的窗臺,一串串紅活圓實的香腸懸掛著,把冬日陰冷的天空照得分外鮮豔。我知道,丈量新年的尺子越來越短。
日子踏進冬天,一背背一擔擔的紅薯在背背肩挑的辛苦後,鋪張在農家偌大的房間。一陣的甄別一眼的挑剔,那些長勢低劣亦或瘦弱的紅薯便成為豬圈裏嗷嗷待喂的年豬的佳餚。
日子在農家人寒霜冷雪中的期盼中幸福地延伸。房間的紅薯屈指可數時,殺年豬就提上議事日程。
男主人找出四角翻卷且油膩的黃曆書,一頁一頁研讀,嘴裏喃喃自語,選擇某一天作為殺年豬的吉日。那時殺年豬需要上交屠宰稅。男主人會利用趕集機會,在鄉鎮財政所花4元錢,扯一張屠宰票,理直氣壯地跑到附近的殺豬匠家,以一支香煙作為邀請函,懇請殺豬匠前去殺年豬。
殺年豬那日,女主人一大早將大鐵鍋的水燒得浪花綻放,男主人則搬出殺豬凳、案板(多為門板)一番清洗。萬事俱備只欠殺豬匠的到達。如果約定時間已過,男主人會跑到山梁上,朝路上張望亦或扯破喉嚨呼叫殺豬匠的大名。
殺年豬是需要支付體力的活兒。男主人跑到豬圈裏,一巴掌一巴掌地拍打年豬的屁股,以無比輕柔的動作將年豬趕出豬圈。不知大難臨頭的年豬,用優哉遊哉的神情加之哼哼唧唧的嘀咕,在院壩自由地撒歡。沒等年豬悠閒完畢,四五個壯漢便朝年豬圍上去,攥尾巴,揪耳朵,捉腳腿,抓脊毛,一條肥碩的年豬就按倒在殺豬凳上。
年豬的嘶聲力竭,將在廚房裏燒水煮飯的女主人牽引出來。女主人早已淚眼婆娑,心情複雜——年豬是她一桶桶豬食一瓢瓢潲水精心養大,日子一久,與年豬也有了感情;年豬終歸是要宰殺的,家中粗糧殆盡,不得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股股獻血噴湧而出。豬血是營養尚好的食材,凝固後成為血旺,是餐桌上的美食。
接下來就是刨豬毛了。刨豬毛之前,殺豬匠用小刀在年豬的後腳劃個小口,用鋼棍捅往年豬的全身,然後朝裏面吹氣,年豬很快被吹得圓肥滾滾,似一根加強版的白蘿蔔。殺豬匠說這樣是為了給刨豬毛帶來方便。農家的年豬一般比較肥大,所以主人家就把燒得滾燙的開水倒在大木盆裏,將年豬倒立著放置於木盆中。殺豬匠一般有幾個鉋子,自己用一個,男主人用一個。不到一個時辰,年豬身上的毛就刨得一乾二淨。雪白肥胖的年豬,靜靜地擱置在大木盆裏,等待殺豬匠的開腸剖肚。
男主人找來家中結實的木梯,殺豬匠先用長刀將年豬的背脊剖開,一只手掌伸進去,探試一下年豬的肥瘦,朝男主人會心地伸出手指的根數,意思是年豬有幾個手指的肥膘。作為農家人,自然是希望年豬越肥越美。雪白的年豬倒掛在木梯上,年豬的腹部置於正面。即便性子暴躁的殺豬匠,此刻也沉下心來,如女人丟下幹活的鋤頭拿出繡花針穿梭於枕套上。殺豬匠拿出小刀,輕輕地剖開年豬的腹部,將裏面的邊油、豬肝、心肺、大腸、小腸一一取出。男主人用一個極大的筲箕盛著這些內臟,哪怕雙手酸軟也不啃聲,幸福的表情無限張揚起來。這個時段,女主人會湊到年豬匠前,吩咐殺豬匠,將年豬砍成朝頭、邊塊、保勒、坐墩等各種形狀。心細的女主人,早已計畫著拜年時哪家送朝頭,哪家送坐墩。
一塊塊還帶著熱氣的年豬肉被男主人搬運回家中,這家殺年豬的活兒就告一段落。忙碌了半天的殺豬匠終於可以坐下來,裹上一支土煙,在煙霧繚繞裏哼唱幾句山歌,面露微笑,為主人家殺了大肥豬而喜悅。如果時間尚早,殺豬匠就不會在主人家吃飯,他要趕赴下一家,黃道吉日裏,選擇殺年豬的豈止一家!很多時候,殺豬匠不向主人家收取殺豬費,而將豬毛和小腸帶走,算著他幹活的辛苦費。據說豬毛、小腸可以拿到供銷社買個好價錢,也算自己的辛苦付出得到應用的報酬。
殺了年豬,討個喜慶,圖個新鮮,主人家立馬請左鄰右舍三親六戚來喝刨湯。好客的女主人割下一些精瘦肉,做成炒菜和滑肉;用五花肉炸了酥肉,蒸了扣碗;血旺湯是一定少不了的——吃血旺,吃血旺,越吃越興旺;當然也少不了大碗的回鍋肉,那肉片有一指多厚——肉切得越厚實,越能彰顯主人家的大方好客。
送走客人,女主人還需在家忙碌些日子,將一塊塊豬肉放到火紅的鐵鍋除去毛髮,然後將豬肉和著食鹽、香料一起發酵。等待時機成熟,將其一排排懸掛在灶屋上方的橫木上。勞動歸來,望一眼那些黑裏透黃的臘肉,勞作的汗水早已拋之腦後。
一切準備就緒,就靜待新年的大門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