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逃往俄羅斯，反對派武裝佔領了首都大馬士革，結束了始於 2011 年、造成數十萬人死亡、數百萬人流離失所的起義。在獲得伊朗和俄羅斯的大力軍事支持後，阿薩德政權似乎佔了上風。但由於其盟友分別因針對以色列和烏克蘭的衝突而陷入困境，沙姆解放組織（HTS）——一個曾經隸屬於基地組織、曾用其前身名為「努斯拉陣線」（Al Nusra Front）的反叛組織－以驚人的速度橫掃了敘利亞主要邊境地區。
艾薩克·喬蒂納 Isaac Chotiner發表在最新一期《紐約客》(New Yorker) 的<阿薩德政權如何崩潰>( How Assad’s Regime Crumbled)提出許多第一線的觀點。
阿薩德是最低的共同點。但這成為他倒下的部分原因
為了了解這一事態的轉變對敘利亞鄰國意味著什麼，以及該國如何實現表面上的正常狀態，作者艾薩克·喬蒂納最近與國際戰略研究所地區安全主任兼中東安全高級研究員埃米爾·霍卡耶姆通了電話。在談話中，也討論了導致阿薩德政權衰落的內部動力，為什麼阿薩德曾經的地區敵人仍然感到擔憂，以及推翻政府的叛亂分子真正想要什麼。
艾薩克·喬蒂納說，每個人都擔心的是派系主義，這種派系主義不僅瀰漫在反對派中，也瀰漫在敘利亞。政權本身與過去的反對派一樣四分五裂。敘利亞有庫德人，而伊斯蘭國仍在東部沙漠中抬頭。因此，該國的某些地區長期圍繞阿薩德統一，因為他似乎是最低的共同點。但這成為他倒下的部分原因。反對派變得相對更加團結，因為它有一個敵人需要團結起來對抗。現在我們本質上又回到了對權力、領土和合法性的競爭。而這將是這裡的一項艱鉅任務──超越這一點。
艾薩克·喬蒂納表示，但我認為我們不應該憤世嫉俗。僅僅因為過去很困難並且在其他地方沒有成功並不意味著敘利亞人會失敗。這裡有充分的樂觀理由，因為這在某種程度上純粹是敘利亞的勝利，或是敘利亞對敘利亞問題的解決方案。這不是導致阿薩德垮台的國際或區域支持的努力。這是一個自下而上的過程，實際上可能有助於減少其中一些分歧。
阿薩德基本上沒有被抓獲和殺害
以下是艾薩克·喬蒂納的論點 :
具體來說，我們避免了所謂的卡扎菲時刻——巴沙爾·阿薩德基本上沒有被抓獲和殺害，而卡扎菲以一種非常可怕的方式發生了這種情況——這一事實可能有助於緩解緊張局勢。如果我們有一個卡扎菲時刻，我認為它對敘利亞懺悔界的影響將會令人擔憂，這將是壓倒性的形象。
因為這將是佔多數的宗教團體遜尼派謀殺一個來自少數教派的人，即使他可能罪有應得，在這種情況下是阿拉維派？
確切地。在某種程度上，是的，他的逃脫令人遺憾，而且肯定會有非常非常合理的正義呼聲。但避免這過程的暴力高潮——儘管仍然存在暴力，而且我並沒有粉飾正在發生的事情——並且不經歷那一刻，那一張使所有恐懼具體化的畫面，確實有幫助。
你說這是敘利亞問題的敘利亞解決方案。這是否意味著您認為土耳其在支持 HTS 組織方面的作用被誇大了？
當然。土耳其是地緣政治的大贏家，但我認為我們需要提供一些背景資訊。首先，土耳其並不是「HTS」的直接贊助者，它實際上是另一個名為「敘利亞國民軍」的聯盟的贊助者，該聯盟將其他組織的殘餘力量聚集在一起。如果有什麼不同的話，HTS 儘管來自激進的聖戰主義歷史，但實際上在這個領域一直相當自律，並且近年來避免了一些土耳其支持的組織（如 SNA）所沒有的極端行為。我認為國民帳體系在這方面是一個更有問題的力量。
阿薩德政權的空洞和腐敗
許多其他分析家也不相信，土耳其從第一天起就策劃了向大馬士革進軍。我認為土耳其人在阿勒頗及其周邊地區的成就有限。叛軍想要進一步推進，但土耳其人願意進行有限的行動。只是事情發生的速度，叛軍聚集的勢頭，基本上超出了最初的計算。我認為這次遊行和這種瘋狂的推進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叛軍本身感到有點驚訝的勢頭。
但更根本的是，我認為這是關鍵因素，它暴露了阿薩德政權的空洞和腐敗。阿薩德的忠實支持者認為不值得與之奮戰。為什麼？因為阿薩德擊敗了他的敵人，他們不再對他構成生存威脅。但第二天就沒有勝利紅利，這確實傷害了他的選民。他贏了，但經濟上沒有得到正面的回報。
他的選民是誰？
這是一個非常多元化的群體，其中包括從政權中受益並擔任關鍵安全職能的阿拉維派個人和部落。但它擴展到遜尼派高級軍官隊伍，以及遜尼派城市、精英中產階級和上層階級的很大一部分。其中包括少數群體成員：亞美尼亞人、基督徒等。首先支持他的是一個不同的聯盟，因為他是反對廣義的伊斯蘭主義者的障礙。他們為他流了很多血。他們遭受了深刻的痛苦，並為阿薩德在過去幾十年的謀殺行動辯護。
但自從勝利以來，這些選區及其經濟和社會財富都在下降。阿薩德沒有心態，沒有計劃，沒有資源讓事情變得更好，包括他的選區。如果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他的政權在過去幾年變得更加掠奪、更加貪婪、更加暴力。它再也沒有恢復凝聚力。它再也沒有恢復目標感。
有人認為，阿薩德最重要的外國支持者，如真主黨、伊朗和俄羅斯，已經撤回了支持或無法提供同等水準的支持，從而導致了政權的垮台。我想你認為這是部分原因，但你似乎在說一些不同的東西。
看，我並不否認伊朗的衰弱和俄羅斯的過度擴張對這一切做出了重大貢獻。但政權軍隊崩潰的速度、過去集結的民眾民兵的完全消失以及阿薩德沒有敘述的事實都很重要。過去十天他沒有出現在電視上。所有這些都表明他的政權完全空洞，事實上它已經基本上失去了所有這些選民的支持，而這些選民在2011年至2017年那場戰爭的上一次迭代中對生存至關重要。無法理解如果人們忽視這重要的動態，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是的，這一切肯定有地緣政治背景，但有敘利亞機構。當地的條件導致了這種情況的發生。請記住經濟崩潰以及他們失去了進入黎巴嫩經濟的機會。
國際社會對敘利亞的制裁，還是因為黎巴嫩的各種問題？
部分原因是製裁，但更重要的是自 2019 年以來黎巴嫩金融部門和經濟的崩潰。他們透過黎巴嫩進行貿易，他們透過黎巴嫩洗錢，他們將儲蓄存入黎巴嫩。
您從哪些訊號中看到了希望和擔憂？我認為最明顯的一個就是非遜尼派群體將如何被對待。
第一點是，這場戰爭還沒結束。僅僅因為大城市已經從阿薩德的控制下解放出來，我們就不應該忘記週日敘利亞北部敘利亞國民軍和庫德人之間發生了戰鬥。昨天，美國轟炸了東部沙漠超過75個「伊斯蘭國」陣地，以色列擴大了對戈蘭高地的控制，並轟炸了多個設施。重要的是，阿薩德的一些民兵現在已經撤退到沿海地區，人們擔心他們仍然可以自衛。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鐵石心腸的人，過去曾經歷過戰鬥，對自己的未來非常擔憂。因此，確實存在發生更多暴力的可能性。這不是後天；而是後天。我們還沒到那兒。有很多變化。
第二點是，有些叛亂派系相當有紀律。很明顯，由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領導的 HTS 已經開發了這種語言，已經談論了政策立場，並希望給人留下成熟政黨的印象。我不想粉飾他們的記錄。它可能會改變，人們不應該對這些群體抱持天真態度。但關鍵是看大城市能否迅速帶來穩定和秩序。如果大馬士革、霍姆斯或阿勒頗發生大規模混亂，人們將很難讓某種政治進程走上正軌。
問題是過去十年的政治談判是否有任何成果可以擺在桌面上。有許多倡議，其中包括聯合國為敘利亞制定新憲法的一項倡議，其中包括敘利亞的巨大多樣性。是否有現成的計劃或想法可以部署？而像HTS這樣被美國等列為恐怖組織的組織──朱拉尼本人也被美國等認定為恐怖分子──他們是如何被帶進帳篷的？在需要引入政權殘餘的地方編排這種編排也將是複雜的。
確實需要區域支持，但在歐洲疲憊不堪、俄羅斯陷入困境、美國正在經歷轉型之際，川普已經表示美國不應該與敘利亞有任何關係，多邊體係受到重創。那麼是誰策劃的呢？土耳其會領先嗎？如果土耳其領先，其他國家會接受嗎？土耳其會僅僅從穩定敘利亞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還是將其作為與伊朗和俄羅斯的權力博弈的一部分？
敘利亞是一個隨時都有各國軍隊駐紮的戰場
遜尼派國家如何看待阿薩德的垮台？因為他們一度廣泛支持推翻阿薩德，然後他們開始擔心 伊斯蘭國。 然後，阿薩德似乎贏了，他們向他伸出了援手。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個甜蜜的諷刺。十年前，許多阿拉伯國家希望阿薩德下台，敘利亞人陷入分裂。現在大多數敘利亞人希望阿薩德下台，但大多數阿拉伯國家希望他留下來。不是因為他們愛他，而是因為之前的嘗試失敗了，成本巨大，而且該地區正在著火。因此，許多國家基本上都在告訴自己，我們不想再遭遇另一場危機。所有人都承認敘利亞是地緣政治的中心舞台。由於其地理位置，敘利亞至關重要。不是因為它實力強大、經濟繁榮、資源豐富。這純粹是地理問題。
敘利亞是一個隨時都有美國、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和以色列軍隊駐紮的戰場。你能想到世界上還有哪個地方有這麼多大型的重要軍隊參與行動，還有聖戰士嗎？
過去二十年的地緣政治恰好導致了這個結果？
現實情況是，該地區對所發生的事情感到震驚。我剛剛與中東官員（非常高級的官員）待了幾天，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正在苦苦掙扎。他們已經把敘利亞排除在外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希望與阿薩德實現正常化，因為他們對敘利亞做出了非常錯誤的假設。他們並不是唯一的人。義大利決定與阿薩德實現正常化，並在上個月首次派大使返回大馬士革。
但他們誤解了敘利亞社會。而且，當你看到主要城市的反應時，你會發現這種變化大多是正面的。所以現在所有這些國家都必須弄清楚：敘利亞的這些新參與者是誰？而且重要的是，這些新球員會覺得自己不欠外國人太多。大家知道，上一輪有國際支持，但化武攻擊後也有國際放棄。這對敘利亞人來說非常重要——他們自己做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不欠該地區太多。
你說敘利亞如此重要，因為所有這些外部行為者都決定將其作為他們利益的核心。但這是因為這個地方有其獨特之處，還是只是因為過去二十年的地緣政治恰好導致了這個結果？
海灣國家和以色列對伊朗的失敗感到高興?
我認為它很重要，因為它的地理位置，因為它與許多重要國家的所有邊界；因為這是土耳其與阿拉伯國家競爭的地方，阿拉伯和伊朗競爭的地方，以色列熱衷於維護其安全利益的地方等等。越來越多的原因是敘利亞作為移民、販毒和恐怖主義中心的角色。這不一定本質上與敘利亞和敘利亞人有關；而是與敘利亞和敘利亞人有關。敘利亞是許多負面動態的中心。需要明確的是，我正在為您提供地緣政治讀物。這對敘利亞人也很重要。
海灣國家和以色列對伊朗的失敗感到高興。您認為這個因素被誇大了嗎？
這些參與者都更喜歡軟弱、令人畏懼的阿薩德，而不是這種痛苦的轉變。美國確實沒有計劃進行這項改變。如果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其政策正朝著有限的重新接觸方向發展。海灣國家希望翻開阿拉伯世界政治變革的一頁。以色列對阿薩德沒問題，只要它能夠飛越敘利亞，轟炸任何它想要的東西，而不受到挑戰。他們對伊朗被削弱感到高興嗎？是的。
敘利亞對於伊朗在該地區的地位以及真主黨的補給至關重要。因此，這對伊朗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挫折，部分原因是它在第一次拯救阿薩德時已經花了這麼多錢、流了這麼多血，結果卻看到這項投資基本上消失了。我懷疑，在伊朗，人們對支持所有這些弱者的成本進行了許多反思。
所以伊朗肯定被削弱了，但伊朗過去一直很堅韌。會發生什麼取決於伊朗人如何吸收這種衝擊，取決於伊朗是否認識到，抵抗軸心實際上並不那麼受歡迎，它實際上坐落於弱社會和弱國家之上——這意味著它最終不是真正的權力在當今的焦點，而這些都是代價高昂的努力。
但這些行為者也為伊朗帶來了非常高的風險。如果哈馬斯開始做某件事，最終導致以色列、美國、伊朗之間可能發生飛彈交火戰爭，這不是伊朗人想要的。所以你支持那些民兵夥伴，認為他們擴大了你的影響力，事實上，他們讓你陷入了你難以應付的危機。這就是伊朗人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