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雄和陳玲玉訪談Q&A
文 /郝廣才
Q15.《臺大法言》被偷的時候,是怎麼發現的? 後來知道偷的人是誰嗎?
洪:其實不是被偷,是被沒收。那時候《臺大法言》已 經出版了,訓導處人員就跑來法代會辦公室,把報紙拿 去訓導分處。臺大校總區有訓導處,各個學院有訓導分 處,其實就是教官室。結果我去找那些教官的時候,他 們把門鎖起來,人在裡面不敢開門,我就把門踢破。
陳:他(洪三雄)就說這報紙 是我出錢印的,破門而入。
洪:依法據理力爭。他們沒有念過法律,我拿法律出來 跟他們講理。現在回想起來,他們也滿可憐的(笑), 他們只是訓導分處的老先生。我還記得有一個唐主任, 他就說:「拜託你們,我們快要退休了,不要這樣。」
陳:應該讓他們平平安安退休。
洪: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不好意思。
Q16.為什麼當時社員都在陳家寫稿、吃飯? 陳爸爸跟陳媽媽不會有意見嗎?
陳:因為我習慣下課立即回家,不會到別處去。
洪:在家寫文章也方便,吃也方便(笑)。
陳:都在我家吃。
洪:伙食費很凶,那時候我都沒有錢。
陳:我們法代會的編輯全部都來我家。我考上臺大後, 我 爸 都 說「Lín m̄-bo̍kkhì guā-kháu tàng-lōo-tsuí, pîng-iú long tshuā tńg-lâi tshù tsia̍h-pn̄g(不要在外頭 待太久,把朋友都帶回來家裡吃飯)」。我媽只有一個 要求,如果十二點要回來吃午餐,十一點下課就要打電話回來說一聲, 不要突然一群人就來了,她會措手不及。來吃飯的主要都是法代會的 同學,因為我們要一起寫稿子。
洪:兩個禮拜出一份報紙很累的。
陳:雙週刊,然後要一直想題目,還要辦座談會,寫邀請函去邀老師。
洪:還要自己寫稿,真的是很忙。
Q17.陳律師第一次在公車上跟洪董事長告白, 之後有沒有再次告白?
陳:之後就沒特別提啦,因為呆頭鵝醒了嘛。他當下也不敢說什麼。我那
天告白是我真的受不了,洪三雄一直叫我當法代會主席。我心裡想,當上
法代會主席真的會嫁不出去,別人會覺得我是很可怕的女生(笑)。我就假裝跟他說:「我媽說,我如果嫁不出去,你要負責嗎?」你知道洪三雄多好笑?他 什麼話都沒講。
洪:那時候我們都坐 20 路公車,正好同一條路,我是在「師大附中」站
下車,她是下一站「郵政總局」。
陳:所以是「緣分」。坐同一路公車,又一起做法代會。他出門都會幫我拿
書,很照顧我。
Q18.請問兩位在一起之後,真的都沒有去約會、看電影嗎?
你們第一次一起看的電影是哪一部?
陳:完全沒有約會,連電影都沒看過。不只是洪三雄, 任何男生我都不理。我的生活就是下課回家、寫文章、 看書。我只會跟我妹妹看電影。
洪:因為我沒有錢,還要去當家教。要看當然也可以啦, 但還是要節儉,所以沒看電影。
陳:真的沒有看過一場電影,他也對電影沒興趣,沒 有什麼看電影的藝文修養(笑)。我是很愛看電影, 因為我爸從小就帶我看日本武士片(チャンバラ,
chambara),後來看美國的偵探片,我跟我妹妹很愛 看也很常看電影。我跟洪三雄的約會,就是在法代會一起工作,在家 裡一起寫文章。第一部電影是一直到我們訂婚之後,可是當時家境不 是很好,還在租房子。第一部就是看奧斯卡金像獎的電影,但我已經 忘了片名是什麼。
Q19.畢業旅行時,洪董事長為什麼挑了白色的狗玩偶, 送給陳律師作為定情物?
洪:那時候也沒什麼錢,畢業旅行的時候送的。 說到畢業旅行,我們那時候把全班帶去旅行,回來 沒有人花半毛錢。因為我們法律系每個學期繳註 冊費的時候有一個「實驗費」。理工學院跟醫學 院有實驗費,但法律系為什麼也要收這筆費用? 所以我就跟學校申請動用「實驗費」。
陳:不「實」無「驗」,實驗費。
洪:那時我就向學校說:這個「實驗費」是要到全省各 地,參觀法院等等,所以學校就撥款給我們。過了一年 後,學校就不敢再向法律系收實驗費了。
陳:這就叫「臺大經營學」(笑)。那時候我大三,三 雄大四。他就是在畢業旅行的時候,用一個好小的信封 寄來這個玩偶。這是他唯一送過的禮物。我們也沒看電 影,那隻狗應該跟一場電影票價差不多。
Q20.除了「臺大哲學系事件」以外,還有哪些與職業學生相關的事件?
[caption id="attachment_90643" align="alignnone" width="1219"] 1981年7月2日,三名警總人員帶著傳票至家中帶走陳文成博士,隔日清晨陳文成陳屍於台大研究生圖書館外。 這起事件引起美國教育界憤慨,美國 國會舉辦聽證會,CIA 作證 國民黨政府指派職業學生在美國校園,最後決議要對蔣經 國施壓。國民黨為了對美國政府交代,宣布在沒有確定罪名之前,警總不 可以再約談相關人士,同時取消海外政治犯黑名單。圖/銳傳媒編輯部[/caption]洪:講到職業學生,要先來聊聊「陳文成事件」。陳文成是臺大畢業,拿到美國密西根大學博士,在卡內基梅 隆大學擔任助理教授。1981 年,他帶著太太跟小孩回 來臺灣。7 月 2 日,警總找他約談,因為他曾經跟施明德通過電話,也捐款給《美麗島》雜誌。7 月 3 日早上,他被發現陳 屍在臺大圖書館旁的草地上。
這起事件引起美國教育界的憤慨,他們跟臺灣華人團體一起去找美國國會,國會就舉辦一個聽證會,認為有必要開啟調查。CIA 作證臺灣 國民黨政府有指派職業學生在美國校園,最後決議美國政府要對蔣經 國施壓,派人來臺灣調查,也開始追查在美國大學的職業學生。海外 雜誌也以傳記文學的方式,追蹤報導職業學生的行動,發現他們在開 始從事情蒐之前,一定會先去「革命實踐研究會」受訓。當時的新聞 局長宋楚瑜公告美國來「審視屍體」,其實就是來解剖。結果就判定 是他殺,不是自殺,而陳屍地點是第二現場。
國民黨為了對美國政府交代,宣布在沒有確定罪名之前,警備總部不 可以再約談相關人士。其次,就是取消海外政治犯的黑名單。因為這 個事件,臺灣開始走向民主化,這是一個起步,所以有人把這個命案 稱為改變臺灣歷史的重大事件。同時,調查也確立國民黨在美國從事 校園間諜活動,國民黨政府總共有五個單位在進行這件事。尤其國民黨還提供中山獎學金,讓領獎學金的學生拿錢做事。
Q21.那當時臺大校園裡的職業學生是以黨部為基地嗎? 救國團跟黨部是不同系統,會不會吸收到同一個人? 你們是否有和職業學生交手的經驗?
洪:都有。
陳:但有沒有吸收到同一個人, 我們就不清楚了。
洪:回到我剛剛講的,當時陳文成事件後,美國國會的調查報告說有很多這樣的學生,他們一方面也領美國的 錢。至於校園內有幾個人,就不曉得了。有些人有恃無 恐,有些人是暗地來。像後來我就發現有一個經濟系的同學就是職業學生。他很常在一些特別的日子來臨之前,特別打電話過來探聽我們要幹嘛?一看就是有問題,還被我罵。
陳:我們就是認為他可能是。洪三雄那時就回他說:「我 們已經知道你是什麼身分了。」那個人再也不敢打電話 來。我們都有測試。
洪:測試幾次就知道了。
Q22.請問洪董事長當兵時有遇到什麼困難? 軍官是否因為您學運的背景,而有不同的態度?
洪:基本上我是認為並沒有什麼困難。就算他們知道我 參加過學運,也沒有特別刁難我。因為我是在一個連部 裡面,我是屬於這連部,但他們把我調到工兵指揮部的 政戰處。我就擔任處長的秘書,他都叫我幫他看公文。
原本連部的輔導長也不敢刁難我,非常客氣。但他就會刁難其他阿兵 哥,去逼他們供出我的言行,政戰就是這樣。
陳:我記得那時候他們處有作文比賽,因為洪三雄很會 寫文章,他還代表那個處,幫處長去參賽得名,處長很 高興。
洪:通常退伍那天早上可以直接走人,結果處長叫我留 下來幫他忙,因為剛好那一天他們有黨部大會,他需要 請我幫他辦事,我也答應他。我本來早上可以走的,但 我到晚上才走。他親自開車從中壢龍岡,送我回臺北。
陳:結果處長就來我家,還進來坐。 處長說洪三雄入伍的時候,很多人都
說要去監控他。結果他發現洪三雄很 好,很正常。
洪:處長後來還寫了一封 很長的信給我,很感人。
陳:洪三雄運氣很好,碰到這個 講義氣的處長。他很欣賞洪三雄。
Q23.張德溥教官是怎麼來到臺大的?
洪:他那個時候要來臺大之前,是三十三師的少將師長。 他是臺灣第一個飛彈營的營長,前途應該很光明,又有 念過書。簡單來說,是蔣經國要他來臺大的。蔣經國那 個時候是行政院副院長,他想當上院長,掌控所有臺灣 的大學。他跟張德溥說,全臺灣的大學都掌握好了,只剩下臺大沒有 辦法。因為派去的教官不僅被老師瞧不起,連學生也是。所以就派張 德溥去,因為他是真的喝過洋墨水。他是這樣來到臺大的。
照軍隊的慣例,一個軍人被卸下軍裝到學校去,等於是這個人沒有用 處了,前途也沒了。否則在部隊裡頭,通常會一直高升。蔣經國承諾 張德溥,去做兩年臺大總教官,回來就當軍長。張德溥說:「我知道 情治單位在臺大從事地下反共工作,我不過問他們的工作情形。」當 時臺大校園布滿黨政軍的情治系統,包括職業學生。以前我們註冊一 關又一關,最後一關是國民黨黨部,都會拉攏我們入黨。另外也有救 國團,他們還有正式的辦公室,叫「孔知忠辦公室」。
張德溥只跟蔣經國提了一個條件:「如果這些組織要有實際行動,比 如搜查校園、查禁違禁物品、約談學生等,事前都必須經過我的同 意。」蔣經國同意,還當場電話打給當時的警備副總司令交代這些事。
Q24.你們認為張德溥教官對你們有什麼樣的影響?
洪:那時候的我們,跟他有很多衝突,也很不喜歡他。 主要是因為被他懲處很多次:申誡、小過、大過、《臺 大法言》停刊兩次,我們認為都是他搞出來的。
陳:後來洪三雄被限制出境,我們心裡就認定這一連串 都是張德溥造成的。
洪:張德溥本來要回軍中,但他在臺大的時候鋒芒畢露, 拿著蔣經國給他的尚方寶劍,完全不配合那些黨、政、 軍組織,尤其那時又是王昇權力最高峰的時候。所以他 最後就沒辦法回去軍中升軍長,被改派到經濟部物價督 導會報。他在那邊做了兩年以後,覺得回軍中無望,就提前退休了。 他在經濟部的時候也是很認真做事,操守很好。
陳:後來我爸爸有一位經營貿易的好朋友 蔡永興先生,因為工作關係在經濟部
遇到張德溥。
洪:張德溥跟蔡先生說,他在臺大最欣賞的兩個學生就 是洪三雄跟陳玲玉。我們以為是開玩笑,怎麼可能?
陳:那時候我們剛好移民美國, 也聽說他住在舊金山灣區。
洪:我們那時候就住在舊金山國際機場附近的 Millbrae (米爾布雷),聽說張訓導長住在往南開車四十分鐘車 程的一間私人養老院。
陳:見到面後,他才告訴我們,「快報事件」的隔天, 警總派人到臺大來抓人,他用尚方寶劍保住了洪三雄。
洪:我們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為什麼我們闖了那麼多 的禍都沒事。尤其我闖過最大的一次禍,就是我們辦 「言論自由在臺大」座談會的時候,我們自己印了一份 《快報》,完全沒有審稿。
陳:因為當時學校有個規定,新聞稿不用審稿。我們就 走漏洞,說《快報》是新聞稿。
洪:題目叫「我們要說話的權利」。
陳:是為了要預先宣傳「言論自由在臺大」座談會。
洪:一般報紙有四個版面,這份《快報》只有兩個。剛 好那個時候,外交部都會在十月間招待華僑歸國參加雙 十國慶,到各地參觀,剛好參觀到臺大。他們在椰林大 道上停了好幾部遊覽車,車外都掛著紅布條「歡迎華僑 歸國」。我想「太好了!就把《快報》發到他們的車上。」
陳:這完全是命運。
洪:那天晚上,華僑剛好在僑光堂晚宴。
陳:僑委會宴請僑胞。
洪:當時就有僑胞拿出《快報》,問為什麼明明中華民 國是自由國家,臺大學生卻要求他們要有說話的權利? 隔天,警備總部保安處副處長吳章炯就拿拘票要來抓 我。那當然,他一定要先去找張德溥,張德溥就拒絕。
陳:警備總部對張德溥報告,說:洪三雄涉嫌共產黨。
洪:張德溥就跟對方說:「我認為洪三雄既不是共產黨, 也沒有共產黨的嫌疑。」吳章炯又質問:沒看到反動言 論嗎?張德溥接著說:「指責政府就是反動言論?兩者 沒有等號!學生指責是對的,我們就要接納。若是不 對,我們就要指出,細心教導。這不足以構成共產黨的嫌疑。」接著 吳章炯又問張德溥臺大有沒有共產黨?張德溥回答:「如果沒有的話, 哪有這麼多事情?年輕學生思想簡單,容易被人利用。」警備總部叫 他交出一個共產黨嫌疑人出來,張德溥就板著臉說:「我在臺大,每 個師生都知道我是軍訓總教官又是代理訓導長。共產黨會那麼笨,在 我面前暴露言行嗎?不可能!」這些精采對話都寫在張德溥的回憶錄。 張德溥真的厲害,辯得對方啞口無言。
陳:在那之後十八年,我們去美國 San Jose(聖荷西)拜訪他。他 就講了這一段往事給我們聽。我問他:為什麼敢跟警備總部說 洪三雄一定不是共產黨?他說:他曾經一個人開著他的小金龜車,一路開到彰 化去看洪三雄的家,明白洪三雄出生平凡的家庭。
洪:貧困啦(笑)。
陳:爸爸退休,只靠媽媽做一點裁縫維生, 洪三雄跟外面的人完全沒有接觸。像我還 比較常跟外面接觸,因為我爸爸會帶我去 一些重要場合。所以洪三雄不可能是共產 黨,他最多是有想法的人而已,因此張德溥才敢保洪三 雄。這真的很感人。
洪:他後來說想寫回憶錄,我就答應幫他 寫,那時候我只發表了兩篇在《傳記文 學》,因為還有一些相關人士還在世,不 方便出版。有一年 8 月 17 日,他的媳婦 從美國打電話來臺灣,跟我們說張德溥過世了,他生前 有交代要請我寫五百字以內的墓誌銘。
陳:因為他說:「洪三雄是最瞭解我這一 生的人。」他覺得他的一生中最重要的片 段就是在臺大當總教官的時候,他其實蠻 希望臺大有一個自由的氣息,真的是一個 很了不起的人。我現在回頭想,如果不是他,我們怎麼 可能辦得成這些活動?無論如何,都是他准我們辦的。 而他自己也有壓力,所以他把我們記過,是對上面交代。
洪:沒有他,我們不可能有這些機會。而他其實也是在實踐他的想法,
與我們不謀而合。
本文摘自格林文化出版〈青春自由夢〉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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