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那年,我調進海安縣城後,工作之餘常常逛街。
東大街在與鳳山路相交處,有一間店鋪吸引了我。這間店鋪,房子簡陋,,靠牆有個磚泥砌成的爐臺,爐膛內火苗直往上竄。煤爐旁,有兩個人正在忙活。店鋪的牆,有一面是壁板,因為煙薰火燎,壁板已經發灰發黑,不知道是誰,用白粉筆在壁板上寫了幾行數字。可能是年久失修,店鋪上方,有幾片瓦掉了,透進一些亮光。店鋪中間,有只大鐵砧,一位頭髮花白,約有50多歲的鐵匠師傅手拿長鐵鉗,夾著一塊燒紅的毛鐵,放在大鐵砧子上。隨著他手中的小鐵錘在毛鐵上的打擊,另一位年輕一些的漢子就揮動大錘鍛打毛鐵。“小錘點,大錘敲”。拿小錘的大概是師傅,大錘隨著小錘的指揮起落,火花在叮叮噹當的打鐵聲四處飛濺。
見到這樣的場景,我頓時想起一首童謠:“張打鐵、李打鐵,打把剪刀送姐姐……”童謠所唱的,不就是打鐵這一行當嗎?本以為隨著機械製造業的迅速發展,純手工打鐵已經在我們的生活中遠去,不料在這老街的盡頭,竟然還有人傳承了這一古老的手藝。
爐中生造化,錘下定乾坤。說鐵匠是一門古老的手藝,從鐵匠供奉春秋時的道家人物老子李耳就可以看出來。傳說李耳的門下有三個弟子:鐵匠、窯匠和道士——這樣算來, 2000多年前就有鐵匠鋪存在了。當然,傳說不等於真實的歷史。但魏晉時有鐵匠,千真萬確。“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就是鐵匠,他曾在洛陽城外打鐵,這是史書上有記載的。到了20世紀中期,鐵匠也“走集體化道路”,進了廠,大錘很少用了,廠裡有空氣錘,能省力,誰還去侖大錘呢?我沒有想到的是,隨著改革開放,工廠改制,老街的一角,又出現了鐵匠鋪。
城市的發展日新月異,我對鐵匠師傅的記憶卻始終沒變。帶著幾分好奇,在鐵匠師傅休息時,我走進鐵匠鋪,遞上煙,跟花白頭的鐵匠師傅聊起打鐵。“花白頭”告訴我:“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打鐵是苦力活,既髒又累,賺錢也不多。特別是夏天,站在火爐邊揮舞鐵錘,實在是酷熱難耐,有時還免不了被火星濺著,被鐵燙著。現在年輕人誰願意吃這份苦受這份罪?這門手藝傳不下去了。
說到手藝的傳承,“花白頭”說起鐵匠拜師學藝:“不要以為鐵匠的手藝容易學。過去,拜師先要過面試關。師傅要看你機靈不機靈,光有蠻力,呆頭呆腦的,師傅是不願意收為徒弟的。人機靈,太瘦小,沒有一把力氣,不肯吃苦,師傅會說你不是打鐵的料,也不願意接受。面試通過,成為鐵匠鋪的學徒,先學會看師傅的眼色拉風箱,緊拉慢拉,大火小火,根據需要隨時調整。此外就是掄大錘。大錘要掄得有輕有重,師傅的小錘點到哪裡,徒弟的大錘就要打到哪裡,中途不能停頓,否則還的回爐重燒。“打鐵還得自身硬”,沒有兩三年的錘煉,是成不了“自身硬”的好鐵匠的。
一回生,兩回熟。後來,又跟鐵匠師傅聊過兩次。對鐵匠手藝算是有了更多的瞭解。打鐵這一行,沒有什麼理論,基本是在幹中學。打制一件鐵具,一般要經過五六道工序。選料、加溫、盯火候、錘打、淬火、磨口……工序繁雜,要精雕細琢。每個步驟都得認真琢磨。師傅只是口頭傳教,徒弟要有悟性。過去,鐵匠主要是打造和修補農耕‘四大樣’——鋤、鐮、钁、鍁,還有菜刀、剪刀、鐵鉤子等生活用品,雖說種類不是很多,但生意還不錯。現在,只剩下一些老主雇,偶爾來做一些細活……”
鐵匠師傅的聽力不好,與他交流時必須大聲。在小城海安,我總覺得,他是最後的一位鐵匠。為此,我特地拍了一張鐵匠鋪的照片,並且寫了幾行 “題鐵匠鋪”的文字:“胳膊掄起大錘落,汗珠砸得砧子響,飛濺的火花啊,是你生命的光芒!”
一晃, 30年過去了。當年的東大街早已拆光,新建的高樓一幢幢拔地而起。當年手工作坊式的鐵匠鋪呢?連留下的照片都成了舊照,鐵匠鋪還會存在嗎?手工打鐵,這個傳承了幾千年的技藝已漸漸地走進了時光深處,能夠傳承的,也許只有鐵匠師傅那不怕吃苦、認真負責、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