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芳
炊煙是牽引故鄉風箏的線。飄渺,輕柔,繚繞,溫暖。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一聽到鄧麗君的歌,一下就把我牽引回故鄉的懷裏。那縷縷炊煙,就像牽引風箏的線,一把拉回。不管身在何方的遊子,看見或聽見炊煙,就像看見故鄉靜靜地睡在炊煙的懷裏,穩妥安好。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故鄉的村莊,像嬰兒般甜甜地睡在炊煙的懷抱裏。每個人的故鄉,不管多大或多小的村莊,不論氣派或破舊的村莊,有了嫋嫋炊煙的纏繞,像母親溫暖的手,輕輕地撫摸,再勞累再疲憊的身心,也會慢慢柔軟溫暖踏實起來。
不管什麼時候回到故鄉,老遠老遠就要夠著望一望故鄉的炊煙,那是故鄉溫暖的符號,那是家溫馨的臂彎,那是母親伸長召喚的手。靜靜的村莊,嫋嫋升起的炊煙,一動一靜,彰顯的是故鄉煙火凡塵的繁忙生機和萬家燈火的薪火相傳,撩繞的是凡常人間的溫暖悠閒和寧靜平和。嫋嫋炊煙裏,映襯的是故鄉農耕文明的鄉風俚俗畫。靜的是默默無語的村莊和承載百年光陰的老屋,動的是嫋嫋升騰的炊煙,真正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炊煙是村莊的呼吸。輕輕的,均勻的,平和的,寧靜的。 睡在炊煙裏的故鄉,是那樣的安詳、寧靜、平和。縷縷炊煙,慢慢升起,故鄉就消化掉所有的瑣碎糾葛七八雜陳,融化成一種無處不在隨意親近相聞的空氣和氛圍,就像母親枕邊的呼吸一樣讓人心安。
炊煙是村莊的眼睛。純潔的,透明的,沉靜的。日日月月,歲歲年年,炊煙都靜靜地看著村莊的每一個日出日落,每一個月圓月缺,每一個悲歡離合。現在的村莊雖然空曠,雖然沉靜,雖有背井離鄉,雖有生離死別,卻總給人間煙火最平實的溫暖與最貼心貼肺的親切。嫋嫋炊煙的升起,再空再靜再破舊的村莊,立馬活泛起來,睜大眼睛,閃動睫毛,笑出聲來,讓晚歸遊子的心變得柔軟溫潤明媚起來。
炊煙是村莊的旗幟。高高的,遠遠的,飄揚著。遠遠地望見炊煙,每個遊子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了,那顆心兒不由得跳得更快了。看到炊煙,就像看見了家,看見了家裏的土灶頭,看見了灶頭裏熊熊燃燒的片材火,看見了鐵鍋上氤氳的蒸汽,聞見了蒸汽中的飯菜香,看見了那被火光映照著的老母親……
有母親在的家,溫暖加倍,炊煙更濃。
一天的幸福從清晨開始,一生的幸福從炊煙升起。
母親一大早,就會在廚房裏忙碌開來,升火做飯,張羅好吃好喝的。母親會給我們煮白菜粥或紅苕粥,再煎上幾個韭菜小麥粑,那從菜園新割來的翡翠綠樣的韭菜,還帶著鄉村的晨露香呢。或煮一大鍋麵條,放有碧綠的小清新似的小白菜,上面還穩穩地臥著幾個金黃的荷包蛋。早晨的炊煙,風輕雲淡,清淡疏朗,嫋嫋娜娜,似那“草色遙看近卻無”。中午,母親早早就張羅開了,去菜園裏摘了嫩綠的南瓜兒,紫瑩瑩的茄子,翠綠的辣椒,綠白可人的小白菜,碧綠的苕騰杆子,一一洗淨備好。母親會做我們最喜歡吃的拿手好菜,嫩南瓜炒辣椒,菜油炒茄子,清炒小白菜,苕騰杆子炒辣椒,煎烤苕粉肉,韭菜炒雞蛋,火爐上還坐著排骨煨豆腐湯,那滿屋的飯菜香,在屋堂風中飄蕩,在炊煙裏纏綿悱惻。中午的炊煙,風風火火,轟轟烈烈,正像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晚上的炊煙,是晚風的鳥巢,是中秋的月,是“炊煙嫋嫋牧人歸”。晚炊,是故鄉農村粗糙生活中難得精緻的青花瓷。晚上,一家人全都回來了,齊齊整整的,一個不差,團團圓圓的。放學的孩子、遠歸的遊子、田裏園裏勞作的母親,疲於生計的父親,像一一歸巢的鳥兒,在嫋嫋炊煙中,紛紛飛回了溫暖的家。一日三餐,故鄉的農人當然最重視晚飯的團圓溫馨。“回家吃飯”,成了最有魔力的吸鐵石,不管多遠,不管多累,不管多忙,都想回家吃飯。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周而復始,故鄉的炊煙,風裏來雨裏去,稀稀朗朗或濃濃依依,但經久不散,生生不息。
如今,嫋嫋炊煙漸漸遠去。液化氣、各樣電器堂而皇之走進了農家的廚房,高高壘起灶頭冷清了,漆黑的大鐵鍋閒置了,壺爐上吊著的鐵鑼罐接滿了歲月的風塵,哪里去找尋那嫋嫋炊煙呢?
沒有了炊煙的故鄉,顯得六神無主,空曠無神。那故鄉的符號在歲月風塵中消失遠去,鄉村拼了命地想追趕城市的滾滾車輪,卻只迎上一身黑色的雜質粉塵。
遊子回家,遠遠地就望見睡在炊煙裏的故鄉,正輕輕地打著鼾。
炊煙是故鄉的旗貼,有炊煙的故鄉,心裏才踏實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