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芳
曬太陽,是冬天的美事。負暄,是冬天曬太陽的雅稱。
負暄一詞,出自《列子.楊朱》:”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缊黂,僅以過冬。暨春東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隩室,綿纊狐貉。顧謂其妻曰:’負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獻吾君,將有重賞。
讀來“噗嗤”一笑,這真是一種簡單純真樸實的快樂與滿足,並懂得分享敬獻衷心。真是個天真可愛、知足常樂的好農夫。他邊勞苦耕作邊曬著太陽,溫暖幸福的明暉從他的心裏自然生髮,情真意切地把最真實感受到的溫暖幸福說出來,並感染著他的妻子,和後來的為名利奔波到幾乎麻木的芸芸眾生。
原來,幸福就是這麼簡單。真是越簡單越幸福,越純真越幸福。簡單的幸福,屬於簡單的人。純樸的幸福,屬於純樸的人。幸福不分貧富,幸福不分老幼,幸福屬於真誠善良純真樸實的人們,幸福垂青於知足常樂的心靈。
張中行的《負暄三話》,豐子愷的《桐廬負暄》,都能讀到負暄的美好時光。負暄,是冬日的一種享受,是一種雅趣,更是一種養生之道。負暄閉目,吸納著陽光的恩賜,心曠神怡,曠然忘我。
上海人把曬太陽說得最是生動活潑,叫孵太陽。
冬天,人貓在太陽底下的牆跟裏,就像母雞懶懶地窩在雞窩裏孵雞兒,真是形象可愛,讓人笑出聲來。
就像此時,我回到鄉下老屋,陪母親一起坐在老屋的院牆下,和母親一起摘下包菜葉子,準備做酸包菜。曬著太陽,拉著家常,有一種久違的溫暖妥貼和舒心快樂,陽光幫我打開了心靈的桎梏,穿透寒冷的陰霾,讓人溫暖與幸福。我陪著母親到後院的菜園子摘菜,看寒冬下滿園子的包菜白菜紅菜苔芹菜蒜苗沐浴太陽的光輝,感恩太陽的恩澤,泛著春的光暉。這種美好的負暄情懷,這種踏實穩妥靜好的陽光心情,我應該好好珍惜,也應該好好擁抱和感恩。
兒時,三九寒冬,出太陽了,奶奶總是早早地搬來一個小板凳兒,坐在我家朝南的牆角落裏,頭戴一頂毛線帽子,脖子縮到大棉襖裏,手攏進袖筒裏,眯著眼,貓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是把太陽抱在了懷裏,真像孵太陽。 “冬曬太陽,勝喝參湯”。母親忙完一家人的生活,也會搬把凳兒,坐到奶奶身邊,納鞋底,或做鞋幫子。母親只是陪著奶奶,也不叫醒她,任奶奶貓在那兒打盹兒,孵太陽。
每到週末,選個大太陽天,母親早早地起床,煮一大鍋米飯,先澇出米飯,濾出一大盆濃稠清香的米湯用來漿洗被單。一家人的幾張被裏被面床單,母親早早就洗好了,就等著一大鍋濃稠的米湯“嘩啦啦”傾倒下去,給他們做一個全身的米湯沐浴。棉布被單經過米湯的全身按摩漿洗,一床床挨順曬在門前的繩子上,接二連三地滴著珍珠似的晶亮水珠,一張張“喜上眉稍”“花開富貴”美麗圖畫就這樣美好地開在春意盎然裏。經過太陽的曝曬,床單被單像新的一樣平直硬挺,棉被更蓬鬆暖和。母親會在太陽底下上被子,一針一線把被裏被面包住棉花被子,一絲不苟,像在縫製一張寶藏地圖。晚上,脫下衣服,我像泥鰍一樣鑽進被子裏,蓬鬆輕巧暖和,真的能聞到太陽的香氣。“媽,好香啊,我聞到一股太陽的味道了!”原來,太陽真的有香氣。
臘月裏,農村人閑得沒事兒,就會顧嘴,想方設法做各種好吃的。幾個嬸娘們,約在一起打夥做米摺子,太陽正暖,嬸娘們在曬場上支起了一個個木棍三角叉子,再用竹杆子一橫,就畫地為牢圍成一個小王國。嬸娘們一個個忙開了,炕孔裏的火燒得正旺,一鍋一鍋地燙米摺子,真香啊!一張乳白色的米摺子剛起鍋,軟糯香甜,圍在一旁望穿秋眼的孩子們饞涎欲滴,一搶而空,又香又燙,“哈茲哈茲”地樂開了花。嬸娘們再一張張拿到竹杆子曬,孩子們像跟屁蟲樣又跟著跑到竹杆子下麵鑽來鑽去,就是為了再偷吃點。太陽光暖暖的,像金粉似的灑下來,照得米摺子潔白透亮,像曬的一張張寶圖,煞是好看。米摺子吸收了太陽的香氣,更加清香筋道。嬸娘們還會約在太陽底下一起燙苕餅,做苕角兒,做印子粑,做炒米炒米爆,那場面像過節一樣熱鬧歡騰。太陽天,家家戶戶在朝南的牆上吊滿了臘魚臘肉臘腸臘豬臉等美味年貨,像比賽似的比美,你家幾刀肉,你家幾條過年魚,一家比一家富足。太陽下,臘肉臘魚曬得通紅透亮,曬得冒油,真是富得流油,饞涎欲滴。臘月的美味,都是在太陽底下完成的,都離不開太陽的烤曬,都少不了太陽光的提香,只有經過曬太陽這道工序,反復曬,正反曬,經過太陽的手天天撫摸按摩提味後,才有了最地道最濃烈最純正的香味。
曬太陽,真的是一種享受,搬把小椅子或小板凳兒,貓在牆根下、草垛旁曬著太陽,悠然自得,打個盹兒,做回周公夢蝶,這是最滋潤最幸福自在的日子。 太陽底下,身上暖洋洋的,如懷抱火爐,如依母懷,人會溫順柔和,心底開闊。
《世說新語》裏有段關於曬太陽的趣聞:“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倒,人問其故,答曰我曬書。”腹有詩書氣自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除了身體皮囊,裝的全是詩書,恃才就傲物,有才就任性,敞開肚皮就是詩書。曬書,既風趣,但也狂傲至極。
太陽才不管你有才沒才,窮人富人,眾生平等,太陽升起,普照大地,溫暖萬物,這種無私奉獻、普渡眾生的博大情懷才是大胸懷,大格局,我們都是曬太陽“沾光”的小人物。
太陽的香氣,福澤大地,香澤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