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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 花/周桂芳

台灣好報/ 2024.11.05 10:43

周桂芳

清晨跑步,隱隱約約看到草木上有一層晶瑩的薄霜,顯得很蒙朧,若隱若現,似有似無。像花非法花,霧非霧,非常的“擬人”,真的是“疑是地上霜。

霜,白露為霜。霜,白露經過了凝結和沉澱,經過冷靜與收斂,顯得沉穩而內斂的,像極了成熟穩重處世練達的人。

霜,霜是介於露和雪之間的白色精靈,是中間過渡地帶,是露和雪的中庸之姿,比露犀利、比雪柔情。

霜似乎學習了大自然的中庸之道,很謙恭低調,很晶瑩剔透,很冷靜沉穩。我喜歡拆文解字,你看“霜”這個字很有意思,上面是一個“雨”字,跟水有相關,是露水凝結而成,下麵是一個“相”字,左邊是一個“木”字,露水凝結在大自然的草木之上,右邊是一個目字,就是眼睛,草木打了霜就像眨著亮晶晶的大眼睛。這麼解“霜”字,是不是很鮮活形象,很活潑生動。

你留意過地上霜印嗎?我中專畢業那年,父母在外謀生,我獨自一人在老家一所農村小學當鄉村教師。每天天還沒亮,我就早早起床,隻身一人迎著晨霧,從家裏步行走到村小學給孩子們上語文晨讀課。一路上,要經過一個小山包,兩邊草木繁盛,每每經過,厚重的露水總是打濕了我的褲腳和鞋襪。我走在小港邊的機耕路上,腳底下發出了一路的“咯吱”聲,原來地上早已結了厚厚的一層霜。我回頭一望,我一路走來,路上早已留下了一串串腳印,那是我鞋底一路踩過霜的印記。霜,一路見證了青春年少的努力時光,也印記了我青春奮鬥的足跡。

你見過玻璃霜花嗎?我最難忘記父親貨車上看到的玻璃霜花。父親當年開平板貨車,每天早出晚歸,我很少能坐父親的貨車。第一次坐,正是冬天,天氣冷,貨車打不著火了,父親只好下去搖車,叫我坐上去等著。我好奇地打量著駕駛室,摸摸這,摸摸那。只見車窗上雪白一片,白濛濛的霧著,我緊緊地貼在玻璃窗上仔細看,原來是霜,霜在玻璃上凝結成了無數朵霜花,像放大的一朵朵晶瑩剔透八角型的雪花。我用小手擦了擦玻璃,對著霜花哈了一口氣,霜好像在動,原來霜是有動感的。車下父親因心急心焦,搖車時用力過猛,一不小心打落了兩顆門牙。聽見父親突然“哎—呀”大叫了一聲,頓時看見父親的嘴裏有鮮紅的血流了來,一滴滴地滴在了結了霜的白地上,開出了幾朵鮮紅的花,顯得特別的刺眼。

父親已離開二十多年了,每年冬天,看見玻璃霜花,我就會想起那年地上霜那刺眼的紅花。

霜,是一種清透的白,比雪色清淺,淡淡的一抹,能映出底子,還能透出本性和本真。就像人在世上混,雖然磨平了棱角,撞平了刺頭,內心卻還保留著那份真。

霜是冬日草木長長的眼睫毛。冬日清晨,我圍著湖邊晨跑或散步,最愛看那一叢叢的蘆葦和衰草上,凝結著一層霜。湖面噴薄而出的太陽,像灑了一層金粉似的。透過金粉似的陽光看那晶瑩剔透的草上霜,像長長的睫毛一樣結在葉片邊緣,很是忽閃靈動好看,有著童話般的蒙朧夢境美學。蘆葦叢上,綠葉邊緣,白白的霜,薄薄的霜,像是給大自然草木略施了粉黛,真是濃妝淡抹總相宜。

霜,是大自然的魔法師。同時,霜也被詩人施了魔法,各種變幻莫測。“霜花鋪岸濃如雪”,白色的清霜鋪在岸上,看起來就像白雪一樣;“月落烏啼霜滿天”,這霜就很大了,呈鋪天蓋地之勢;“草上霜花勻似翦”,這霜的均勻不是天然而成的,而是被一雙巧手精心“剪裁”出來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本意是寫月,比喻成霜,但反過來推想,那滿地白霜的樣子也像滿地月光一般皎潔寧靜。

“霜”,帶著濃郁的愁結和詩意。霜,落在人的頭髮上,就是李白的“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就是杜甫的“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就是蘇軾的“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霜”落在發上,人就要老了,老了就老了,順應時間,順應歲月,結出霜花。老就像霜一樣,也是一種沉澱和凝結,也是一種冷靜與內斂,更是一種智慧與練達。“霜色何因入鬢根”,是歲月的沉澱;“氣淩霜色劍光動”,是孤勇的鋒芒;“人跡板橋霜”,這個“霜”字,寫盡虛實兩層含義,寫盡人生的意義,也是霜的另一重境界。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霜是凝結在橋上,也凝結在人的心上。小橋流水人家,霜天月下,有人悄悄走過,不然怎麼會有“人跡”呢?

人跡板橋霜,是霜跡,更是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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