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2013年9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陳獨秀文集》（套裝共4卷）是國內資料最為齊全的研究陳獨秀的文獻彙編。在《陳獨秀文集》（下）有一章《國民會議聲中之民選省長》，這一章雖然不長，大約千字上下，卻有三處提及時任江蘇省長的韓國鈞，善於罵人的陳獨秀在文章開頭就“開罵”：
“民選官吏，在理論上是民主政治所必需的；在事實上亦為中國時勢之急要。他省且勿論，眼前最急需民選省長的：若江蘇、若浙江、若安徽、若江西、若湖北、若直隸皆是。江蘇省長現為賣省附齊的韓國鈞，彼縱無恥戀位，亦必為蘇人所不容。”
這段話可謂毫無“口德”，直接就給韓國鈞扣上了一頂“賣省附齊”的大帽子，並且認定韓國鈞當省長“必為蘇人所不容”。
陳獨秀為什麼要大罵韓國鈞？他倆有過交集嗎？是否結下了私怨？筆者讀了不少與陳獨秀或韓國鈞相關的文獻資料，發現他倆雖然都在安徽安慶市任過職，但彼此並沒有直接接觸，最多只是有過“間接”的交道。
韓國鈞1857年出生於泰州泰縣海安鎮。清光緒五年（1879年），韓國鈞中舉，陳獨秀於安徽懷寧（今安慶）出生，光緒二十二年(1896)考取秀才。兩人相差22歲。1912年7月，袁世凱任命柏文蔚為安徽都督。“柏文蔚到任後,陳獨秀被任命為都督府秘書長，陳又籌辦省立大學，,任命馬其昶為校長，陳獨秀“自任（兼）教務長”（參見民國《安慶舊影》73頁。作者程曉蘇。1983年安慶交通局史志辦公室印。）
遺憾的是，陳獨秀籌辦的這所省立大學命運多舛。“1913年8月28日，反動軍閥倪嗣沖終於拒殺了沒有實力的淮上革命軍的抵抗，進入省會安慶。革命黨的變節者合肥人胡萬泰迎降了倪嗣沖，倪便大肆屠殺安徽的革命黨人。陳獨秀隨著柏文蔚也在被逮捕名單之中，都倉皇逃走。正由於這個原因，省立大學籌備未及一年，還沒有取得任何成果,便被並人在當時勉強合法存在的私立江淮大學。”（見《安徽大學校史溯源》。張珊著，安徽大學出版社，2005年6月版第11頁）。
陳獨秀籌辦的這所省立大學，據《安慶地區志》（黃山書社，1995年12月版第930頁），系利用原安徽師範學堂校址辦學，校名“私立安徽高等學堂”。不幸的是，私立江淮大學很快將陳獨秀創辦的學校吞併。加之，倪嗣沖又“派人搜查安慶水關的陳獨秀家。陳獨秀已經事先躲避，遂將其16歲的侄子和僕人帶走，房屋查封。”（見《倪嗣沖年譜》。李良玉著，黃山書社2010年7月版第46頁）。這些事發生後，陳獨秀無疑會痛恨倪嗣沖。次年（1914年），“五月二十四日，政府電令調任安徽巡按使。”（見韓國鈞《止叟年譜》19頁）。儘管韓國鈞和倪嗣沖合作並不愉快，但是韓國鈞並沒有考慮私立江淮大學吞併了陳獨秀創辦的學校，而是，“在安徽巡使韓國鈞的調停下，1915年江淮大學改為省立法政專門學校……法政專門學校則受到軍閥政府的控制。”（見《安徽教育》。吳海升主編。安徽文藝出版社2015年1月版116頁）。
對“私立安徽高等學堂”的處理方式，其實怨不得巡按使韓國鈞。韓國鈞主政安徽時，陳獨秀創辦的學校已經不存在，韓國鈞將私立江淮大學改為官辦的省立法政專門學校，很可能只是順應形勢。換個角度，陳獨秀大罵韓國鈞，未必是韓國鈞錯了。讀《陳獨秀文集》，發現陳獨秀罵過不少人，有的罵對了，有的罵得並不對。例如，《廈門大學學生也有今日》一章，陳獨秀開篇就罵廈門大學的創辦人：“陳嘉庚出資興學，一時頗博得社會稱讚，其實他完全是個市儈，不知教育為何物，不但把學生當奴隸，連職教員也都是他的雇用人。” 1924年，泰戈爾訪華,陳獨秀斥責他：“請不必多放莠言亂我思想界！太戈爾！謝謝你罷，中國老少人妖已經多的不得了呵！（見《評太戈爾在杭州、上海的演說》載《陳獨秀文集》）
韓國鈞第二次主政江蘇是1922年。“黎元洪複總統位，五月二十一日，奉政府電，調任江蘇省長，仍電辭。”（《止叟年譜》24頁）。“齊督軍再派高淞荃劉君實來，言已電中央，催請赴蘇，國務院亦不允辭，不得已，乃赴寧就任。”（同上）韓國鈞任江蘇省省長，顯然是黎元洪的決定，韓國鈞多次推辭，到南京赴任是“不得已”，在《國民會議聲中之民選省長》中，
陳獨秀罵韓國鈞“賣省附齊”，無疑是冤枉了韓國鈞。
那麼，陳獨秀大罵韓國鈞，是不是泄私憤呢？《國民會議聲中之民選省長》中，還有兩段：“中國政局倘不能即時進入較清明的政局或最反動混亂局面，上列各省省長都必然不能久居其位，他們雖然能指使一班走狗擁戴，若東南大學教授之擁韓，若湖北招牌公團之擁蕭，決與大多數民意無涉。”“‘某省人治某省’，也和省民的權利無關，那省人沒有軍閥官僚，請看蘇人治蘇的韓國鈞、鄂人治鄂的蕭耀南、湘人治湘的趙恒惕就是榜樣。我們要將民主政治實現於地方政府，我們要得著民選官吏權，只有號召省民會議實現民選省長是正確的發足點。”
不愧是陳獨秀！原來，他大罵韓國鈞是假，罵北洋政府的用人的制度是真。陳獨秀痛快淋漓地罵人，也可能會罵錯人，不過，這也許跟人的個性有關。更值得我們關注、思考的是：陳獨秀大罵韓國鈞，其目的是希望社會進步，還是泄私憤，亂咬人？他的胸懷是磊落的，還是狹隘的，如果是夾帶個人恩怨大罵韓國鈞，陳獨秀就是仰天而唾、逆風揚塵，汙損不到他人，反而汙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