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津梁--故宮南院琉球特展的主視覺看板。
作者/陳婉真
位在嘉義的故宮南院,從九月初開始,舉辦一項為期近三個月的《萬國津梁:東亞海上的琉球》特展。
自從2018年特地到琉球,參加當地一年一度的《沖繩慰靈祭》之後,對於早年琉球王國、也就是今天日本沖繩縣的歷史文化特別感興趣。
琉球的地標首里城。
尤其是朋友間常常談起,二戰後日本戰敗,如果美國在《一般命令第一號》(General Order No. 1)中沒有把台灣劃給蔣介石占領,或是台灣人和越南人一樣
抗拒這樣的劃分,台灣最可能的發展會是什麼樣子?有人說,應該就是第二個沖繩。
這麼一個和台灣歷史息息相關的地方,當然想更加深入去了解它。
沖繩戰役中日軍死亡七萬人、俘虜七千名;美軍損傷六萬五千名,其中包括一萬多名死亡與失蹤;沖繩人民也有15萬人死亡,約是當時沖繩人口的四分之一。戰後日方在系滿市摩文仁山丘設立了平和祈念公園。黑色石碑上刻滿罹難者的姓名,每年6月23日都會舉行盛大的慰靈儀式。前方白色石刻是各縣市戰殁者的指引。
故宮在展覽概述中說:
沖繩位處亞洲東部海域,四面環海,北鄰日、韓,南通臺灣及東南亞地方,西與中國福建省隔海相望。該處從十五至十九世紀間,曾建立過歷經內部戰亂而最終走向統一的「琉球王國」。數百年來,琉球與鄰近的中國、日本、朝鮮、臺灣以及東南亞等地互動接觸,在東亞海洋貿易與區域文化交流上,扮演著重要橋樑角色,因此有「萬國津梁」之稱。與此同時,透過航海貿易與封貢關係,建構自身獨特的地理風情與人文氣質。
假如以琉球為軸心,將可以發現日本、中國與臺灣三地,正分別位處扇面上的三個頂點。數百年間,藉由官方與民間管道,在貿易物資的流通、封貢關係的強化與維繫、知識人才的培養與交流、工藝技術的傳播與創新、以至遭風漂流的難民處理各方面,勾勒出東亞世界多元流動的面貌,締造出琉球王國榮盛時代的高峰,也牽引著琉球王國政經起伏。
其中特別的是,「遭風漂流的難民處理」竟然翻轉了台灣的近代史,成為甲午戰爭後,台灣被清國割讓給日本的關鍵,那就是史稱「八瑤灣事件」(1871年),以及三年後的「牡丹社事件」。
位於屏東縣車城鄉統埔村、埋葬八瑤灣事件遇害的琉球人墳墓,名為"大日本琉球藩民五十四名墓",於2011年登錄為屏東縣歷史建築。
更微妙的是,它也導致那個自明清以來長期向中國納貢的琉球王國的滅亡。
所謂八瑤灣事件是在1871年琉球國時代,宮古島、八重山群島等外島要把徵集到的年貢上繳首里王府。10月18日,兩艘宮古島及兩艘八重山商船上繳年貢後,從那霸出發歸航,在靠近宮古島前碰到颱風,其中一艘船漂流到台灣東南部八瑤灣一帶,未上岸前就有兩人溺死,一人失蹤,其餘66人上岸。
他們先是遇到兩名漢人,誑騙他們說原住民兇悍,願幫忙帶路,半路卻將他們的物品搶劫一空;琉球人於是自行往前探索,遇到排灣族人,琉球人以手語跟排灣族人溝通,排灣族人就給他們米飯和芋頭粥、番薯等充飢,又讓他們住宿在頭目的梯屋房間。
位於屏東牡丹鄉和車城鄉交界處的石門古戰場,即是1874年牡丹社事件現場。本紀念碑旁的解說文中,詳細說明日治時期的"西鄉都督遺蹟紀念碑",如何被改為"澄清海隅還我河山",及如何被破壞等...,同一塊紀念碑在不同時期的不同樣貌。
依照高士佛社習俗,外人喝了族人家中的水就不再是敵人。隔天其中五六名持槍的排灣族人表示自己準備外出打獵,要琉球人留在屋內等候,不得外出。琉球人害怕排灣族人對他們不利,決定離開,卻被排灣族人阻止。於是他們以三、五人為一組分開逃跑,然後會合。
由於琉球人不辭而別,排灣族人認為他們不尊重自己,又怕他們可能是海盜集團的間諜,唯恐日後引來海盜攻擊,就出去追擊他們。途中雖遇到一位通曉滿州官話的鄧姓人家相救,依舊有54名琉球人被殺。並由牡丹社人將54名死者的人頭砍下(出草),吊掛在一棵大雀榕上(今牡丹鄉石門托兒所旁邊),祭拜後帶回牡丹社以及尼乃社的頭顱架上作為祭品。
八瑤灣事件發生地高士神社附近的解說牌,可惜字跡斑駁,看不清楚,一如台灣的歷史被漠視篡改一般,無人在意。
事件中被殺的54人,包括有琉球國官員或宮古島地方政府人員或商人等,另外,生還的12人輾轉由鳳山官府轉達台灣府城(今台南市),再由台灣府官船送達福州琉球館乘船歸國,直到翌年六月才回到琉球那霸。54具無頭屍體則集中葬在雙溪口河旁四座墓中,後來又遷葬至統埔莊南郊,並供祀每年祭拜。頭骨由排灣族人依照他們的傳統習俗帶到部落的頭骨架中擺祀。
平安返回首里的琉球人曾託人帶兩百銀圓給事件中的救助者,以答謝救命之恩,但是大部份都被清國的貪污官吏中飽私囊,送到救助者手中的謝銀連二十圓都不到。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事件竟然成為琉球滅國的導火線。因為彼時正逢日本明治維新初期,國力強勢擴張,日本先於1872年將琉球改設為「琉球藩」,以示琉球為日本領土,接著並以保護領土為由,向清廷交涉,卻被清朝官吏回以:「生番係我化外之民,問罪與否,聽憑貴國辦理。」日本因而於1874年5月12日於社寮(今屏東車城鄉社寮村)登陸,雙方戰鬥互有死傷,7月1日,牡丹社等原住民各社投降。史稱「牡丹社事件」。
「牡丹社事件」後,清廷轉為積極治理台灣,增設府縣,對台灣中、東部及原住民地區實行「開山撫番」,並於1885年建立福建台灣省。
事件之後,清廷首次認識台灣戰略地位的重要,並選定以「車城南十五里之猴洞」為縣治,目前存留的恆春古城即為歷史見證,只是為時已晚,福建台灣省建省10年後,台灣就被永久割讓給日本。
二戰時的台籍日本兵族人出征前,會在神社前與家人互別並約定:「如果我回不來了,以後就來神社相見」,因此村民希望重建神社實現親人的遺願。這個遺願由日本李登輝之友會、日本神職人員佐藤健一為回饋日本311大地震台灣踴躍的捐助,耗資1000萬日圓贈送木造神社,於2015年8月11日舉行招魂遷座祭,同月12日舉行鎮座祭,奉祀高士佛部落戰亡的先靈,採用日本神道與排灣族傳統儀式進行。
至於在日本方面,藉由馬關條約取得台灣後,鑒於牡丹社事件攻台與接收過程中病死人數遠多於戰死者——據日方紀錄,參與行動的日軍與隨軍人員5,990人,共回報了1萬6,409件的患病紀錄,顯示平均1人患病2.7次的慘況,而561名的病死者更達實際戰死者的數十倍之多。
因著這個原因,日治時期在台灣積極著手規劃建設醫療衛生設備,以方便統治。影響所及,台灣迄今的醫療水準仍然在全世界排名中名列前茅。
從歷史事件看起來,琉球的命運和台灣是如此緊密相連。即便在二次大戰末期,日本敗象已呈現,當時盟軍擬訂了一項「跳島戰術」(Island hopping),原本有人主張以台灣作為進攻日本本土的主要跳板,卻遭麥克阿瑟將軍否決,盟軍最終選擇了先攻占菲律賓群島和沖繩島,反倒是二戰末期儲備軍需品最多、軍力也最強的台灣被跳過。這一決策讓台灣在二戰期間減少了許多無辜生命的犧牲。
相形之下,沖繩就沒那麼幸運了,它成為二戰期間日本領土唯一遭遇盟軍登陸的島嶼,死傷非常慘重,有人以「鐵風暴」(Typhoon of Iron,鉄の台風)形容。
根據沖繩官方統計,從1945年3月23日美軍的海洋艦隊集結於沖繩外海起,4月1日盟軍登陸沖繩本島、4月6日日軍空中還擊(包括神風特攻隊),戰火白熱化,一路到最終日軍指揮官牛島滿自殺的6月22日(一說23日清晨),這三個月間對沖繩人而言,故鄉成為人間煉獄與巨大的埋骨所:日軍死亡七萬人、俘虜七千名;美軍損傷六萬五千名,其中包括一萬多名死亡與失蹤,據說是美軍在太平洋戰爭中折損最慘烈的一役。美軍和日軍還有數不清的軍備損失。
故宮南院在展覽摺頁中說:"期間明清中國派遣使節冊封琉球國王,琉球王國也定期派遣使節來華入貢....琉球學生來華留學....。"台灣和中國的關係在目前情況是兩岸互不隸屬,堂堂故宮博物院展出時卻把台灣也包括在"來華"的華國領域裡,至為不妥。(圖/照片均為陳婉眞攝)
沖繩人民也有15萬人死亡,約是當時沖繩人口的四分之一,其中九萬四千名是平民百姓。
直到今日,沖繩縣每年會舉辦慰靈祭,日本首相依例都會前往參加;美軍也會派員向當年的陣亡將士致祭,場面盛大哀戚。每年的主題總是祈願和平。
然而,觀諸近年各國戰火四起,人類似乎永遠無法在歷史中汲取教訓,戰爭與死滅成為永遠的輪迴。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