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我愛看書,也愛買書。小城裡有幾家舊書店,教學之餘,我是那兒的常客。一些舊書雖然印刷簡單,封面陳舊,但它的價值卻沒有半點減損,我把它穿插放在書架上,看上去就像故鄉的莊稼人那麼樸實,那麼可親。更重要的是,舊書便宜,有時在一堆舊書中挑,還能碰上自己喜愛的“寶貝”呢。我給海安中學校史館的《石靈選集》就是這麼得來的。當時,學校徵集校史資料,“左聯”作家孫石靈在上世紀四十年代曾任學校校長。解放初,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過他的著作。50多過去了,現在到哪裡去買該書呢?我從舊書店中偏偏就“淘”著了。嗨,那種感覺猶如“沙裡淘金”,簡直妙不可言。
有些舊書經過戰火紛擾,天災人禍,能倖存到今天,更是彌足珍貴。我買的舊書中有一疊線裝書,翻開一看,扉頁上竟有一行很工整的小楷“泰縣王氏進業義莊私立小學校高級部第十屆第三名獎品”,上面加蓋了一方印章。原來這是1907年海安境內創辦的“王氏義莊”的獎品(海安部分地區當時屬泰縣),而扉頁上的小楷,很可能就是在義莊供職的本地書法家朱南軒的墨蹟。欣喜之餘,我在鍵盤上敲出《王氏義莊的歷史見證》一文,《南通日報》很快就給發表了。這是愛上舊書的另一種收穫吧。
蘇聯著名作家尤裡邦達列夫曾經說過:“幾乎在每個人的命運中,書上的語言都起過無可比擬的作用,誰要是沒有被一本好書俘虜過,那將是最大的遺憾。”許多有價值的舊書可遇而不可求,我能遇上一本好書,並且很快被它俘虜,那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緣分。
記得20多年前,一個收廢品的老頭問我有沒有舊書報賣。我喜歡舊書也是有選擇的,對一些個人覺得沒價值舊書也會當廢品賣掉。老頭問我,我看了一眼他的三輪車,車上已有一堆收來舊書,其中夾著一本線裝書。我拿過來看了一眼,立刻就被俘虜了。原來,這是一本毛筆抄寫的科舉考試複習資料,最晚也是清末的。我十分激動地跟老頭協商,你把這本舊書給我,我給你一堆舊書報,不少於80斤。老頭很高興,我呢,如獲至寶。當天就通讀了一遍。原來,這本書類似於如今的《高考滿分作文》,內容為科舉考試勝出者的佳作。其中,俞樾的文章有多篇,其《先縠論》,“百度”“讀秀”皆搜索不到,有可能是逸文。俞樾是國學大師章太炎的老師,道光三十年中進士,系清末著名學者、文學家、經學家、古文字學家、書法家。看來,他的“應試”才能也不一般。據此資料,我寫了《百年前的“新科利器》,《南通日報》《泰州晚報》都發表了此文。
回想這一經歷,我始終覺得:人與書相遇同樣需要一定的緣分。一些舊書的命運也正如一個人的命運,為了實現自身的價值,難免總要經歷幾度漂泊、幾多滄桑。法國女作家安妮·弗朗索瓦曾經這樣說過:“書有兩個生命,它們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也見證了我的生活。”舊書浸潤著時間斑駁的印痕,每一本都有著自身獨立的歷史,這是書的第一個生命;不少舊書都留下了一些個體生命的印記,例如扉頁上龍飛鳳舞的個人簽名、方方正正的名章、玲瓏秀麗的藏書票,等等。這些印記,有的見證了愛書人的個人生活,有的則喚醒了愛書人的記憶,令人浮想聯翩,頓生世事如煙的感歎。這是書的第二個生命。我愛上舊書,何嘗不是熱愛生活,熱愛人生?
我愛舊書,在我搜集收藏的舊書中,有不少是建國之初乃至文革期間出版的各類著作。當我把這些書的價格與如今再版或新出版的同類著作相比時,簡直就像股民看到了股市飄紅,心情實在是爽。當然,最爽的是有些書可能很難再版了,如果你有眼光,這些書很可能成為珍品。當然,我並不是認為藉此可以賺錢才愛舊書。我喜歡舊書,主要是為了讀。打開一本舊書,有時就像在考察另一個人昔日的生活,而書中一抹或深或淺的折痕,一處不知其意的圈點,還有那令人茅塞頓開的批註,更是宛如黑夜裡閃爍的燈盞,時隱時現,催人思考,耐人尋味。沉浸在舊書之中,流連於文字之間,仿佛跟老友閒聊,完全忘卻了時間,忘卻了疲倦,許多名利場上的俗事盡拋腦後,煙消雲散。我甚至覺得:這個世界如果沒有書籍,人類的生活該是多麼的無趣與無聊啊!
人們常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我讀舊書,並非不讀新書,一些新出版的書籍,我也會及時買來或借來讀。對書籍,重要的不是“新”與“舊”,而是“好”。前提則是把好書讀進心裡,才會讓心靈披上美麗的衣裳,而不是用書來裝扮我們庸俗無知的軀殼。讀書也不只是為了獲取知識、開拓視野,更是為了與智者對話,窺見真理、讀懂人生,只有讀懂讀透了書,才能讀出一個全新的人生來。
在我的薰陶下,兒子也漸漸愛上了讀書。並且在“而立”之年,給了我一本他自己寫的書。摩挲著這本剛剛出版的新書,我感到父子間有了某種情感上的相通,面前已經打開了一個嶄新的生命空間。
舊書、新書,都不乏好書,尤其是舊書中的好書,珍貴且難得,我怎麼會不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