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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土灶/夏俊山

台灣好報/ 2024.09.24 10:06

夏俊山

週末,朋友邀我到“土灶世家”小聚。酒店的“農家土灶”儘管是“山寨作品”,仍然讓我感到親切。

記憶中,老家的土灶是用泥坯和磚頭砌的,家鄉話叫“支灶”。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灶好節約柴草,還能節約時間,因此,支灶很有講究。

傳說,天上的神仙太高遠,一家人過日子,禍福財氣通常由灶神掌管。在鄉下老家,多數人家支灶,都要提前選日子。日子確定後,再約請灶匠前來。支灶這一天,灶匠一般只吃兩頓。吃完早飯,舊灶就要拆除,第二頓要靠新灶燒煮。灶匠在主體完工後,要先燒火烘乾,以半幹半濕為度,便於繪灶畫。

農家土灶,多數是安兩口鐵鍋,也有三口鍋的,鐵鍋與鐵鍋之間還有湯罐。灶壁留有格子,格子裡裡放油鹽醬醋的瓶瓶罐罐。而灶身,一般呈三面,灶身大面(以進廚房門為顯眼的一面)上繪製灶畫。另外兩面用石灰水為原料,繪製磚頭格子。灶畫的底色,舊時通常為青灰色。方法是在稻草沒有燃盡時用水澆滅,得到稻草灰後,與石灰攪拌成青灰作為灶面料。繪畫通常用瓦刀、泥塌、線錘、木尺等作為工具,原料一般為石灰水,所繪圖案多為魚、水花、萬年青等,寓意富裕有餘、水火平安、人壽萬年。灶匠一邊繪畫,一邊還說合子(順口溜式的吉祥語)。主人討了吉利,要給喜錢。

灶匠畫灶畫時,主人便開始燒肉煮魚了。“新鍋新灶,魚肉跳跳”。 灶匠手腳麻利,支灶速度快,這較為豐盛的一頓就吃得早,反之,就吃得晚。

在老家,土灶無疑是農民生活的晴雨錶。人們的日子過得怎麼養,煮飯時聽聽那水聲、劈柴聲,炒菜聲,以及呼叫孩子回家吃飯的聲,聞聞空氣中的飯香、菜香,心中就能知道大概了。那時,放學回家,最溫馨的事,就是坐在灶門前幫做飯的母親添草燒鍋。這活兒也有技巧,草把要蓬鬆,不宜過大,燃燒不充分,要用火叉把草把托起來;如果火勢過猛,則用火叉壓住草把。有人不會燒草,火忽大忽小,滿屋子都是煙,熏得人兩眼流淚。尤其是夏天,灶台旁更是像蒸籠似的,烤得自己汗流浹背,再受煙熏,那滋味簡直沒法說!

當然,燒鍋也有樂趣。坐在灶門前,一邊加柴,一邊觀察柴火灰,當火灰擠在一起,還閃著火焰時,拿出藏在灶角的山芋,埋進灰裡,過不多久,便飄來縷縷香氣。我常常急不可耐地用火叉撥火灰找山芋,操之過急,山芋難免被戳破,“傷口”處全是灰。我並不介意,剝了皮,吹了吹便大口吃起來,那香甜的味道,曾讓我久久回味。

飯熟了,灶膛裡的暗火還可以利用。家裡有一隻瓦罐,奶奶一直叫它洋罐。文革期間掀起一股改名風,洋堿、洋油、洋火、洋布的名稱都改了。洋罐也就成了煨罐,罐裡裝上水,放進灶膛,壅上火灰,半個時辰後,煨罐裡的水便熱氣騰騰。如果是晚飯後,這一罐熱水正好用來洗臉泡腳……

農家土灶,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外形醜陋,但是,在老人們心中,地位卻很崇高。記得小時候,我要把一隻山芋切開放在灶膛裡烤,山芋大,菜刀鈍,我的力氣小,一下子切不開。山芋卡在刀口上,我就把刀和山芋一起,在灶臺上使勁向下磕,奶奶見了,忙制止我:“傷了灶王爺的腰,會倒楣的。” 我表示不懂,奶奶告訴我:“灶膛是灶王爺的嘴,灶台是灶王爺的腰,不燒鍋了,火叉要拿出來,放在一旁。插在鍋膛裡,灶王爺不舒服。灶臺上的東西要輕拿輕放,傷著灶王爺,他上天回報會說壞話。”

奶奶把土灶跟神仙連在一起,我覺得有些可笑。可是,到了農曆臘月二十四前後(有“官三民四丐五”之說),家家戶戶都向設在神龕中的灶王爺敬香,舉行送灶儀式,還要貼對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土灶真的像是有灶神,我琢磨了好久,隨著年齡漸長,慢慢也就明白了:民以食為天。過日子最離不開的就是廚房、灶台;沒有吃的,叫“揭不開鍋”;生火燒煮,煙囪冒煙,叫“煙火氣”,表明有人居住,日子正常。不燒鍋時火叉放在一旁,可以防火叉滑落,把鍋膛裡的火灰帶出,引起火災。至於東西要輕拿輕放,是因為灶台不是混凝土的,更不可能貼瓷磚,只是熟石灰摻了些草木灰砌成的,容易損壞……為了引人向善,為了避免火災,為了保護灶台,灶神的代代相傳,老一輩真是煞費苦心啊,換個角度,敬畏灶神的習俗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有益無害, 能夠傳承下去,不也是好事嗎?

如今,敬畏灶神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而農家土灶也漸漸被煤氣灶、電磁爐等擠出了我們的生活, 但是“灶”的名稱仍然在延續,只不過“此灶非彼灶”,而精明的老闆竟打出了“土灶世家”的招牌,莫非有不少人跟我一樣,也會不時想起故鄉,想起在土灶前燒火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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