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這些事,聖芬透亮是個什麼都清楚的人,就是這樣「不言咄咄,方寸守常」,「勝固欣然,敗亦可喜」的格局,我嘗令人激賞,不覺咀嚼有味。「含光圓融」四字,尤顯高貴!
作者/周天瑞
在中國時報那個世代轉變的時刻,聖芬是最早的參與者之一,但他開始顯得緩行並不耀眼。我當時說過,他是一個「瞹瞹內含光」的人,經得起時間。
1976年1月聖芬一批考進時報的新人,被分配到政治組,我把國會新聞交給他。坦白說,編輯台資深前輩反映是,聖芬的發稿質量不如之前,甚至調為編輯比較合適。
報社囑我另覓人才之後,我找了一位大學時代老友,願意來時報採訪國會記者,余先生接見後即正式發布公告為國會記者;聖芬還在時報內部社刊寫了一篇「國會採訪一百天」。儘管這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却被其老東家留中不發,人事因而擱淺;結果聖芬的國會新聞就回鍋了,躲過記者轉調編輯。此後際遇大不一樣。
不過這位台大歷史嫡系隔屆兩年學弟,接下來仍有過不是周折的周折。
70年代中期,余先生超前意識準備媒體世代交替,以各種方式物色新銳來到大理街。漸漸引進人才安排培訓,其事之一自與聖芬有關。
當時猶人力受限的時候,國會記者涵蓋採訪立法、監察、國大,獨掌一人,此時才終於開始專採立法院。由於大環境形勢趨變,政治新聞日受重視,立法院場域的功能性不言可喻。我自覺,以立法院對政治新聞的採訪、觀念、人脈、文筆、功力的密集養成,必須為政治新聞人才儲備至關重要。我乃打算網羅好手新人,放到立法院去考驗、歷練與表現。
於是我商量聖芬採訪監院、國大,讓王健壯採訪立法院,日後再許他復回。不僅如此,又接過鄭梓、金惟純,前後歷經三次,對聖芬而言,誰也不知道是否回到立法院。一而再,再而三,聖芬總是休休有容,從無怨尤。反覆三回,我終於沒有失諾於他,並明白告訴他好好做,不再動了。
美麗島事件發生,共事身歷其時,願與聖芬說說一、二。
其一。美麗島事件後,政治氣氛唯「肅殺」二字足可形容。有一天,聖芬在「政壇漫步」小欄裡,寫到一段:國會走廊裡許世賢委員說,可能以後不會再有立委選舉了;蕭天讚委員則說,年後一定會恢復立委選舉。兩人便「打賭」200萬,輸者捐給嘉義為地方建設之用。
這祇不過是一則國會花邊,不以為忤。但中央兹事體大,視蕭天讚身為社工會主任豈可打賭破壞社會風氣,以中央黨部秘書長蔣彥士非常鄭重其事,發文正式要求時報更正,時報深受壓力也不得不而發配,然而經過輾轉反應蕭天讚向中央破功。
當時聖芬正邀新聞局安排國會記者南下參訪,並不知情。直到有一次20多年後我與聖芬同行參訪,說起舊事,一方面彼此印證文中屬實,一方面才讓他和盤托出真正內情,這個「輾轉破功」種種, 聖芬因而得知我受命離國的原因之一。事過境遷,哥倆相談,了然於胸。
其二。美麗島大審前國際矚目,各方促使政府接受公開審判,但司法行政部長汪道淵親訪余先生,心裡有數被告律師素質不及原告軍事法官,希望報導有所斟酌。我反應,既然國際媒體全場出庭,若如此國内報導明顯出入,豈不騰笑國際?余先生以為然。
(自左而右)1980年林聖芬、林國卿、周天瑞、王健壯,前後台大歷史系同學。
為此大審採訪由聖芬挑大樑,在九天審判庭全場筆記,非常辛苦,指令回到報社存真逐字逐句寫上稿紙,每天一萬至兩萬字之多,我核可過手亦復如此。然而見報的內容不盡完整,篇幅大小尙往往「比照」昨日他報,形同削足適履。編輯桌上output,前輩謂曰「不為人先」;採訪記者input,後輩心知肚明之餘,則不免喃喃「為德不卒」。
我輩知歷史而為記者,歷史見證才是正道。讀歷史的我與聖芬、健壯、國卿等熟知「實錄」概念,心上一計,不如為懲前毖後,完全還原,另編美麗島大審專書,仍由聖芬操刀,學弟們彼此稱快。不過此際反應「不為已甚」之說,祇好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說來那些年這些事,聖芬透亮是個什麼都清楚的人,其實無論早年我與共事體驗,或多年走往大陸參訪交流,聖芬就是這樣「不言咄咄,方寸守常」,「勝固欣然,敗亦可喜」的格局,我嘗令人激賞,不覺咀嚼有味。「含光圓融」四字,聖芬發為時報事業無役不與而長久恆定,尤顯高貴,我不如也!
想念聖芬!
作者寫於2024年9月7日,思慮未發於9月17日「林聖芬紀念文集」,現收存於《優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