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軍
隨著時光的流逝,那些早年間鄉村裏特有的一些聲音已經漸漸的消逝了。我們童年時代的記憶也似乎隨著這些聲音的消失而漸漸的變得模糊起來了。
與過去不同,現在的鄉村裏再也沒有了土路。無論是街道、小巷,還是鄉間的小路,都被做成了“水泥路”或“柏油路”。變化最大的還要說是村莊的佈局。原來的村莊是分散的,一片一片互不相接,中間被七八個大坑割裂開來。到了夏天,一遇到下大雨,這些大坑就被灌滿了雨水。一個月過去這些水都不會乾涸。這時候,它們不僅僅成了村子裏那些孩子們的樂園,還成了所有蛤蟆們的樂園。那些平日裏不知道躲藏在哪里的青蛙、癩蛤蟆,這時候都一股腦兒時鑽了出來,不約而同地向著它們心目中的天堂———“大水坑”爬去。尤其是到了黃昏的時候,到路邊,草叢裏,就會看到無數的它們一跳一跳,鍥而不捨的身影。因為它們知道,這個時候,是它們繁殖後代的最佳時期。而這個機會又是那樣的可遇不可求。所以,它們便承時而動,不管不顧地聚向一個個它們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水坑。交配,產卵。為了能夠有效的吸引異性,它們又會不分晝夜的鳴叫著。“棍兒呱,棍兒呱”,時而合唱,時而獨唱,時而連聲成片,時而斷斷續續。那段時間,我總是聽著蛙叫聲入睡,又在蛙叫聲中醒來。就連做夢也是坑中戲水。
那時候,就好經常在水坑裏看見那些蛙兒們產的卵,還知道不同的蛙產出的卵形狀也不相同。青蛙產的卵是一粒一粒的,而癩蛤蟆產的卵是被一條一條半透明的膜連在一起的。還知道小蝌蚪要變成蛙,是要先長出後腿的,等到四條腿都長出來的時候,他們的尾巴就會消失不見的。
雨後的那段時間裏,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喜歡赤裸著身子在坑塘邊玩耍,看著水裏的一切都感到莫名的好奇。尤其是那些長著又細又長腿、能在水面上跑來跑去的“水拖耙”,感覺特別驚奇。曾經還幻想著自己也是也能夠和它們一樣自有自在地在水面上來來去去那該有多好啊!還有就是我們叫不出名字的,外形又特別像螻蛄的蟲子,不知道它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它們竟是那些喜歡在水面上飛來飛去,還時不時的用尾巴去點水的蜻蜓。還有一種喜歡在水裏仰泳的外形有點兒像“土鱉(土元)”一樣的東西,怪模怪樣的,看著有點恐怖,其實人畜無害。我們就叫它“馬鱉倒出”。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種很古老的生物,據說和恐龍生活在同一個時代。
現在,村裏原來那些水坑都被人們蓋成房屋,一個也沒有留下來。原來分散的村子連在了一起,變得緊湊了起來。水坑沒有了,一切和水坑有聯繫的事物也一起消失了。包括“水拖耙”,當然也包括那些喜歡唱歌的青蛙。
現在就算是鄉村,也都是家家戶戶都用上了天然氣,再也不用像過去那樣,燒煤做飯了。就連廚房變得也和城裏人一樣了。瓷磚貼牆,瓷磚鋪地,櫥櫃煤氣灶,要多乾淨就多乾淨。沒有了土地面,沒有了土灶臺,沒有了犄角旮旯,沒有了磚縫牆縫。這一切造成的唯一的遺憾就是,有一種蟲子的叫聲消失了。這種蟲子也不例外,擁有幾個不同的名字。有的叫它“蛐蛐兒”,有的叫它“蟋蟀”,還有人叫它“灶馬”。據說成語“蛛絲馬跡”中的“馬”就是指的它。不管他們怎麼稱呼,在我們村裏一律都叫它“醋織兒”。
你可別小看這麼一個小蟲子,在過去那個物質生活不太豐富的時代,它就是一種人們的期待,據說,家裏的“灶屋”只要是有了她的叫聲,就證明了這是一家比較富裕的家庭。因此,它自然就成了所有家庭成員保護的對象。出入“灶屋”必須輕手輕腳,打掃灶台必須十分謹慎,這一切都是為了不要打擾和傷害到了它。儘管這樣,它還是不領情,只要見到了人,就會馬上停止鳴叫,迅速躲進磚縫或牆縫裏。雖然後來我知道了,它們之所以選擇生活在廚房,是和它們的生活習性有關。廚房裏畢竟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它們喜歡吃的食物,遇到危險,還有許多的磚縫牆縫可以躲避。至於他的叫聲,無論多麼悠揚動聽也和人們的生活無關。想想人們把它當做“富蟲兒”也不意外。你想它們又怎麼會選擇一家連一日三餐都保障不了的廚房呢?他們都沒有飯吃,還可能有米渣飯渣丟給它們吃嗎?
那時候,每到吃晚飯的時候,黃昏的寂靜中,“灶屋”那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人圍坐在“灶屋”門口的小飯桌周圍,慢慢地喝著碗裏的北瓜粥,就著這一絲光亮,耳邊聽著從灶台上傳過來的“醋織”那清脆的鳴叫聲,好溫馨,好溫馨……
一下子從回憶中醒來,看著面前滿桌子的美酒佳餚,卻總是感覺似乎是缺少了什麼,是過去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醋織”的叫聲嗎?也許是,也許還有別的。凝思中仿佛又響起了魯迅先生的那句:“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和木蓮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