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響
中東大地的十月在底格裏斯河畔的拂曉,終於迎來了淡淡的秋意。河岸的蘆葦還在惺忪著睡眼,緩緩的流水泛著微微水汽,天邊幾顆星辰一身疲憊,黯然隱去。
晨光熹微的小路,和朝霞一起漸漸清晰,胡楊林的底色還是有些模糊,但穿林而出的哨所在淡青色的天空背景下,已經顯露無遺,而和它並肩的,是一抹紅豔豔的朝陽,如春芽吐蕊,明豔無匹。
這是一幅神奇的黎明畫面——大河東去,朝陽初升,胡楊林中的哨所悄悄暗淡了探照燈的光芒,但窗口的槍管還是黑洞洞的,如瞌睡的猛獸,隨時嘶吼!
人類文明的第一縷曙光就在這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展露頭角,第一個城邦,第一所學校,第一部法典……,一連串的里程碑讓後世文明高山仰止。
人類殺伐的無休止戰亂,也在這中東大地千年不斷,繁華與毀滅糾纏不清,夢想和夢魘如影隨形。有多少風沙,就有多少心酸的眼淚,流成了這浩浩東去的底格裏斯河。
當哨所與朝陽同框,是警醒還是諷刺?東方欲曉是如此安詳,槍口斜空是如此冷酷!是誰把這份荒誕,呈現給一個愣愣的我。
哈羅,有人給我打招呼。是那個留著漂亮唇須的中年員警,此時的他穿著中東特有的長袍,站在哨所下自家開出的一小片菜地裏,隨手拔下一棵草,笑眯眯的對我招手。
菜地不大,種著幾壟乾巴巴的蔬菜。以前知道中東水比油貴,來這久了,明白青菜更不便宜。可能土壤的原因,葉菜很少見,所以面前這片菜地也只能是洋蔥番茄胡蘿蔔,倒是幾棵秋葵頗有鶴立雞群的優越,但在見慣了烏泱泱菜畦的中國人眼裏,還是只能用瘦小形容。
曙光暈染中,探照燈迅速消弭。他俯身半天,在倒地亂滾的秧子裏,終於挑選出一顆還算滿意的番茄,一臉雀躍的對我揮舞。臉上的笑容隨晨風流淌,嗨!嗨!
番茄也就比雞蛋大那麼一點點,如一顆鮮活的心,在我掌心油亮。如一顆紅寶石,讓我愛不釋手。想起那次他給我看他掛滿手雷的舊照,手心居然微微一顫。
這不是一個合格的農夫,連番茄需要搭架子都不知道,種幾棵菜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但此時此刻,和那個威武的員警相比,和舊照裏持槍的軍人相比,我卻覺得卸甲歸田的他更顯親切。
太陽已經躍出地平線,紅彤彤的又大又圓,菜地裏的農夫提著水桶,殷勤澆灌著乾渴的菜苗,被滋潤的土地與蔬菜一起煥發青春,襯托的農夫擦汗的身影也生機勃勃。
從這個角度,哨所被胡楊林擋住,只留下朝陽中的晨灌圖,沒有機槍,沒有鐵絲網,沒有探照燈。農夫菜園和紅日一起入鏡,恬淡如一幅油畫,溫馨似一首兒歌。